左离昏厥前望见的市镇是一座小县城,蒙恰巧路过的商户搭救,左离被带到了县里的医馆。
刚一见左离,那留了两撇八字胡的郎中便气的吹胡子瞪眼,连连挥手驱赶那几位商户。
“大夫,你这是不是治病的地方啦,怎么还赶起人来了嘛,这少年郎伤这么重,你这是要见死不救啊。”商户中一名性子耿直的汉子忍不住开口与郎中理论起来。
被责难了的郎中气势丝毫不减,瞪眼怒道:“你还知道我这是治病的地方?我是郎中,不是神仙,你带个快死的人过来不明摆着找茬嘛!去去去,把人带走!”
一时间两方争执不下,那耿直汉子本还想理论,但随后却被郎中一句“当我这里是善堂?诊金和药钱全你来付?”噎的说不出话。
“算了算了,又不认识,能把人带过来够好了,犯不着……”耿直汉子的同伴劝解道,毕竟货款尚未回笼,手头的确有些紧。
耿直汉子半天不吱声,最后只得一声长叹,开始招呼同伴将左离扛走。
“行了行了,算我倒霉……人留下,我尽力救救,但要是救不回来就不能怪我了。”郎中那边终于也退让了一步……
左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上还缠着很多绷带。
这里像是间客房,房间较小,屋内没有摆放桌椅,布置的极为简单,动动鼻子还能闻到一股中药味。
身子有些僵硬,也不知自己昏了多久。左离试图翻个身,却感觉周身一阵刺痛,手脚使不上力气,只有右手勉强能动。
“别动了,手脚筋都断差不多了……你这到底是被几个人砍了?居然还真能活过来。”恰好郎中过来给左离换药,刚跨进门就发现左离已经苏醒,便随口说道。“你昏一天多了,等会儿我叫人给你端碗粥过来。”
“谢谢……”猜到自己这是被人救了,左离连忙道谢,声音虚弱。
“等能动了就赶紧滚。”郎中丝毫不打算客气。
旧绷带被剥去,血肉黏连的撕扯感伴随着片刻疼痛,然后是新药敷上,伤口处一片清凉。
闭门声传来,房内再次只余左离一人。
片刻寂静,左离看着房梁愣愣出神,随后开始闭眼冥想。脑海之中,外形繁复华丽的方盒缓速旋转,这本是看了好多年的场景,只是此时这番场景有了些许变化。
方盒现在有两个。
两个方盒外形一致,就连旋转的速率也极为同步。
“你到底是什么?”
左离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与以往一样,无论他怎样试探,方盒都没有丝毫反馈。
少顷,身体上的疼痛伴随着疲倦袭来,左离结束冥想,还没等郎中口中的粥端来,便再次陷入沉睡……
在医馆呆了三日,左离恢复了些许元气,那郎中也算是个嘴硬心软的主,虽然对左离的态度一直恶劣,但始终没有驱赶他。
只是左离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大麻烦,当他试图下床走动时,发现自己的四肢受创严重,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只能由人搀扶或是拄拐才行。
郎中说他这伤是好不了的,终生残疾。
“你能捡回条命都算是稀罕事了。”郎中不耐烦的说着,一边噼里啪啦打算盘,对着账本抓耳挠腮。
捡回命的确是稀罕事,左离非常清楚,若不是自己懂得荡苍山的“引气法”,这条命是绝对捡不回来的。只是一想到“荡苍山”三个字,左离便自然想到了王冬至,接连便是满脑子的血海深仇,心情阴郁复杂至极。
“那里算错了。”左离粗略扫过郎中的账本后随口说道。
郎中手中的算盘停了,斜眼瞥向左离。“你懂账?”
“懂一些。”左离回答,他脑中做账的知识自然是来自前世。随后他拄拐上前,有些费力的在桌边坐下,郎中将信将疑的递过来账本,在仔细核对过账目后,左离替郎中修正了那处错误。
“还真的懂啊。”郎中有些意外,摸着八字胡甚是开心。之前的账房先生请辞了,这段时间医馆的账目都是郎中自己在做,非常头疼。
左离想起现在的自己是无家可归的,虽然有些许功名在身,去县衙应该能讨到些帮助,但自己身有残疾必然诸多不便。只怕离了这医馆,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要上街乞讨了。
“我能留你这吗?可以替你做账。我读过书的,写药方之类的一些书面工作也能做。”左离连忙说道。
“这……”郎中挑起眉毛,一副不怎么想答应的模样。
“不要工钱,能管个吃住就好。”
“可以,就当让你干活抵药钱了!”郎中一拍大腿,当机立断。
左离暗松口气,庆幸自己有个落脚的地方了。最近突逢巨变,脑中混乱不堪,等安顿下来再好好理一理日后打算。
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此时的左离自然想不到,自己这一留,就过去了一辈子。
…………
第一年,医馆那间修养的病房成了左离的房间,日常就是干些账房先生的活计,夜晚修炼“引气决,”不曾懈怠,却始终毫无进展。
心中血海深仇不止,过的却是粗茶淡饭,浅淡乏味的日子。心理与现实的巨大割裂感极度痛苦;这一年,左离确认郎中所言不虚,自己注定残疾,康复无望……
第二年,对日常逐渐麻木,除去日常工作,左离还会接些代写家书之类的活计,挣起了外快。
“引气诀”修炼依然无果,脑中那两个方盒也无变化……
第三年……
第四年……
…………
第十年,与郎中已是至交,学习了些医术,懂了些药理。然心中暗淡,知此生复仇无望,前世种种更是恍如云烟,找不清自我,心中积郁渐深,已成内伤。
…………
第二十年,郎中已年近六十,身子骨尚算硬朗,然医馆坐诊一事大多已交由左离主导。
带了几个学徒,远近有了些医名,获县衙所赠匾额,上书“悬壶济世”。
这一年,冥想时脑中出现第三个方盒,心中苦涩,一笑置之。
…………
第三十年,老郎中去世,大丧,闭馆七日。
此人亦师亦父,万般心绪汹涌,悲从中来,坟前大哭不止;扔开拐杖,甩开众人搀扶,伏地不起。
识海第四方盒生,然心若死灰。
…………
第三十五年,常言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岁至知命,积郁成疾,大限已至。
左离从未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向枯竭。
于是在深夜的时候,他凭着那口回光返照的气力,一个人艰难拄拐离开了医馆,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行至老郎中坟前,连磕三个响头后,左离的手颤抖着,将出门时带着的一壶老酒尽数洒在了坟土上。
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喉中见血。
“这回引气决也救不了命啦。”左离凄然一笑,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再次撑起身子。
死亡在不断临近。
“这是第二次死了?”左离想到了穿越前的事情,自己当时好像就是猝死的,只是当时死的太过突然,感受没有像现在这般强烈。
原本左离觉得自己应该是能平静迎接死亡的,然而事到临头,生物的求生本能却开始发挥起了作用。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视线模糊,头晕目眩,无比清晰的知道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再也无法睁开。只能奋力却徒劳的做着斗争。
于是左离自然而然的运行起了“引气决”,想要缓解这种痛苦。
些微天地灵气被缓慢吸纳着,在灵气入体的时候,左离感觉意识清醒了片刻,但很快又随着灵气散逸重新变得混乱。
无法让灵气滞留体内,这是左离修炼一无所成的根本原因。
然而这一次,在死亡面前左离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力,疯狂驱使意念留住那些入体的灵气。
终于有一丝灵气在他丹田处滞留了片刻。
有那么一瞬间,那一丝灵气是完全听左离使唤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左离脑中升起,那是他曾经模模糊糊想到过的一个念头,却一直没有机会实行,现在终于可以进行尝试了。
那一丝灵气被左离的意念驱使着,从丹田出发,开始向着上方移动,目标直指大脑位置。左离乘机展开冥想,于是那一丝灵气毫无阻碍的冲入了他的识海深处。
识海中,有四个以既定速率缓慢旋转着的华丽方盒。
白光,无尽的白光。
强烈的白光唤醒了左离刻意去回避的某个记忆……土庙村、青石阶……
在灵气冲入识海的刹那,那四个方盒的转速陡然加快,同时表面出现大量裂痕,白光从中溢出。
这一次,左离没有去阻止方盒的破裂。
四个方盒同时碎了,变作四个发光的气泡,那四个气泡的光泽分为三绿一紫,其中似乎都包裹着某种物体,静静的悬浮在左离的识海之中。
当左离用意念去“注视”某个绿色气泡之时,一小段文字自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五年寿元:活死人,肉白骨;寿元耗尽前就算只剩片指甲盖也能让你活过来,自杀爱好者的福音,安心尝试多种死法……不用怀疑,你这非洲人,这只是安慰奖。)
另外两个绿色气泡显示的文字也是相同的,于是左离又去“注视”了那唯一的紫色气泡。
(藏锋:鞘中时日长,出鞘鬼神惊;东洋传说级大剑豪宫本内藏的佩刀,据说他真的用这把破刀斩断了一座山。)
读完文字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左离没有细思,绿色气泡中那句“活死人,肉白骨”让他印象深刻,于是他立马在识海中尝试去“触碰”那些绿色气泡。
绿色气泡就像普通的肥皂泡一般,瞬间破裂了……
老郎中坟前,伏地的左离突然睁开眼,此时一股温暖的感觉涌遍他全身,仿佛泡在温水中。
“嗬……嗬……”
左离大口喘气,一个惊人的变化正在他身上产生。
陈年旧伤开始不断愈合,因为年迈而松弛的皮肤开始重新变得紧致,肌肉、骨骼、内脏……左离的全身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活力,甚至,他在恢复青春!
当一切变化停止,左离在没有使用拐杖的情况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沉默着,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身体,然后握了握拳头,感受到了久违的力量感。
老郎中坟前再无将死之人,有的只是一名挺拔站立的青年。
左离的嘴角扯了扯,先是细碎的笑声从他唇齿间渗出,随后变作癫狂大笑。
他笑了很久,笑到眼中有热泪滚滚流出,难以抑制。
“你特娘的是用来抽奖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