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声声报喜忙。
今日的土庙村有件大事发生,县里的官府一早就来了人,官差被村人们簇拥着来到左家门前宣读喜讯。
土庙村从今日起,便多了一位十六岁的秀才郎。
“两位好福气,你们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读完喜报的官差恭贺道。
左母闻言终于按捺不住激动,捂着嘴便抽泣起来。这一哭就惹得左父手忙脚乱,在一旁抓耳挠腮也不知妻子这是怎么了,引得乡亲们哄然大笑。
“木头!我这是高兴!你又不是不知道,离儿平时读书多少用功辛苦,有时读书读到连饭都不吃了,这才有了今日的出息。”
这时边上有乡亲插话道“除了努力,那也是你家左离天资聪颖,十六岁的秀才老爷呢,放哪儿都是排的上号的,指不定以后就是状元爷了呢!”
“是呀是呀,以后见着左离要喊左老爷了呢!”又有人附和道。
“哎呀,都是乡里乡亲的,什么老爷不老爷的。”左离的母亲嘴上这么说着,眼泪一抹,脸上却是笑开了花,言语中颇为骄傲。“等离儿回家我们要摆流水席的,到时大家可都要赏脸过来啊……”
乘着妻子应承乡亲们的功夫,左父不知从哪拖来了老大一串炮仗,点燃引线后“噼里啪啦”一阵响,一时间整个土庙村好不热闹……
炮仗声传出去老远,一直传到了村子外面的小路上。
小路两旁是农田,尚在务农的两位村民听到声响后相视而笑,他们是看着官差进村的,自然知道这动静是怎么回事。当下手上的活计也没停,一边就顺口聊起了左离中秀才这事儿,毕竟那孩子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言语间颇为感慨。
“你们口中的秀才郎,可是离哥儿?”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两位村民闻言抬头,只见田间小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腰间佩剑的青衫少年郎。这少年郎看着约莫十五六岁左右,衣着考究、面色安宁,很是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一个公子哥本也没什么,古怪的是,其中一位村民总觉得这位青衫少年的面相有那么几分熟悉,好像在哪看到过一般,但一时间也想不起到底是在哪看见的。
见村民面露犹豫,那少年郎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眯眼笑道:“狗剩叔,你认不出我啦?”
这一声“狗剩叔”宛如惊天霹雷,刹那间便点亮了早已淡去的记忆。八年之前,破空赤虹,村头青石阶……
“你……你是王寡妇家的孩子?”狗剩叔惊的几乎要原地跳起。
王冬至笑而不语。
“嗨呀,你怎么都不回来看看的呀,你娘想你想的都失心疯了哎!”狗剩叔大急。他的确没有乱说,王冬至八年未归,王寡妇念子心切,逐渐就丢了神智,就连时常去探望她的左离都束手无策。
没过几年,王寡妇就变成了一个面容枯槁、痴痴傻傻的妇人。村里人看她可怜,时常接济她些口粮,她也只是每天浑噩度日,勉强生活。
狗剩叔说着就要上前去拉王冬至的手,出于最淳朴的助人为乐想法,他只想将王冬至尽快带到王寡妇身边。
谁知他拉了个空。
“哎?”下一刻,少年腰间佩剑寒光一闪。
狗剩叔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旋转,他先是看见了天空,然后看见了自己的后背……
“不劳费心,我还是自己过去吧。”王冬至手握长剑,神色安祥。
无头的尸体应声倒下,喷出的鲜血犹如绽放的烟花。
“杀人啦!”另一位村民吓得肝胆欲裂,转身就跑。然而他还未跑出几步,又是寒光一闪,随后人头落地。
那柄出鞘剑在再次斩人后发出一声嗡鸣,晃晃悠悠的飞回王冬至身边,就那样悬在他身侧,宛如向主人摇尾巴邀功的宠物狗。
“干得好,归鞘吧。”王冬至夸了那飞剑一声,此剑通灵,闻言便乖乖飞进了剑鞘之中。
连斩两人的青衫少年郎神色不变,再次沿小路向着村子举步前行;虽然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但身后两具无头尸对他来说依然只如山间石、路边草,心中无法泛起丝毫波澜。
他这次回来,本就是为了斩断一些东西的。
村子很近,王冬至走得也很快,可是他始终没有走进村子,因为有个人拦住他了。
那个人是个老人,王冬至对他很熟悉。老人是这个村子的土地公,也是教王冬至读书认字的李夫子。
“你师兄曾亲口许诺不断我修行根基,可今日之事又是为何?难不成你们荡苍山都是出尔反尔之徒?”村里人恐怕谁都想不到,这位平日里儒雅知礼的老秀才也会摆出如此阴沉骇人的表情。
“与我师门有何相干?我是自行来此的。”王冬至摇头说道,“李夫子,别来无恙。”
“说笑了,你这声“夫子”我可当不起。”李夫子说着,微微动了动手指……
地面上,一根地刺拔地而起,刺的正是王冬至所站位置。那地刺速度极快,李夫子又是突然发难,若换作普通人恐怕早已被从下至上扎个通透,但如今的王冬至已入灵台境,早已脱离凡人范畴。
危机感自心头升起的瞬间,王冬至的身体便随之作出了反应。那长出的地刺在王冬至眼中仿佛慢放一般,十分轻松的就预判出其运行轨迹,随后脚下用力一蹬,一个后跃便躲开了地刺。
“吒嘤!”
一声清鸣响起,王冬至身体尚且浮空,就并指朝着王夫子一指,腰间佩剑瞬息出鞘,只见寒光一闪,李夫子被斩作了两截。
王冬至眉头一皱,发现被斩断的李夫子变成了两截土块。
就在王冬至落地的那一刻,一只手从地里伸出,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往下拉扯。那手力道极大,王冬至一时间居然挣脱不开,等回过神来,半截身子已经被拉进地下,眼看整个人就要没入土中。
“清风!”只剩下头还在地面上的王冬至伸着脖子大吼。
清风乃是他腰间配剑之名,剑本是死物,但在得到名字的那一天起,剑便逐渐有了灵性。
听到主人呼喊,清风剑鸣声大作,裹挟着阵阵罡风,直接一头扎进了地下。锋刃之前,那地面居然就如豆腐一般,丝毫带来不了阻力。
地面之下,隐约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随后王冬至感觉脚下传来一股推力,他知道这是清风剑在助自己脱身。于是他顺应着那股推力,很快就从地下钻了上来。清风剑紧随其后,从王冬至脱身造成的坑洞中飞出,其剑身上还带有血迹,直接飞入了王冬至手中。
“嗬……嗬……”
不远处传来虚弱喘息,被破了土遁之术的李夫子终于还是现了身,在地下的时候他便已被清风剑腰斩,此时正拖着半截身子艰难爬行,肠子脏器拖了一地。
这具他辛苦修出来的人身看来是毁了,眼看就要身灭神消。
“嗬……王冬至,你狼心狗肺,你居然要杀我,你忘了我对你的启蒙之恩了吗?”李夫子眼神错乱,神志不清的乱吼着。
“是你先动的手,况且也没什么恩不恩的,像你这种野神道行普遍低微,最多就是受些香火,修出个人身。若想要更进一步,除非能立大功德,比如在你的辖地里出个当世大儒之类的,于是你才开始教书。”
“土庙村乃孕灵之地,必出一人杰,所以对你来说,那个人杰就是你累积功德的关键。土庙村封闭异常,这里的人都不想着出去,但凡有人有了远走的念头就会莫名生病或者遭遇祸事,那都是你干的吧。你不知道人杰何时出现,所以不想漏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这些都是我师父说给我听的,他说我就是那个人杰。”
“但是你眼中的人杰一定是离哥儿吧?所以我师门当初来人的时候你才会异常紧张,结果最后带走的人是我。”
“其实我也觉得离哥儿才是那个人杰,可为什么他会毫无修仙天赋呢?”
“虽然从结果来说你做了好事,但你的出发点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谈何恩情呢?”
王冬至蹲在李夫子那只剩半截的身子前,有些出神的说着,像是在对李夫子说,又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入灵台境已有些时日,灵台却始终未曾清明,师父说我凡念未除尽,有碍修行。”
“我思考了很久,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凡念未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除尽凡念?”
“后来我发现这事的答案其实挺简单的,只要把我曾经作为凡人的经历尽数抹去不就好了吗?”
“把任何能让我回想起自己是个凡人的东西都抹除干净,不就好了吗?”
“所以我来了……”
王冬至的碎碎念停止了,他起身,接着朝村子里走去。只有半截身躯的李夫子瞪着眼,已经没有了生息。
村头那座小土庙里,泥塑的老人像突然断成了两半。
…………
……
清脆的牛铃声在村前的大路上回荡着,那辆牛车上只拉着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衣,头戴方巾的少年,看着像一位书生,只是他此时的举止跟文雅不怎么沾边。
或许是方巾戴着不太舒服,少年干脆一把扯下方巾,随手就塞进了袖子里;方巾下,露出了他那一头特意剪短的头发,往后稍微抓一抓就变成了油头。能鼓捣出这么个发型的人,自然是左离。
“小秀才郎,前面就到土庙村了哎,都是小路了,你自己走点路过去吧。”赶车人冲着后面说道。
“行行行,有劳了哈。”牛车刚停下,早就被颠簸的想吐的左离一个翻身就跳下了车。虽然牛车坐着不舒服,但总比走几个小时路来的好些,所以左离还是很感谢这位偶然路过的邻村大叔的。
“我考上秀才的事,家里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有些思乡心切的左离下意识加快了步子,这趟赶考,他在外面足足呆了两个月,为了省盘缠,吃喝住行都是能多抠就多抠,时间长了自然就无比想念家里的免费衣食了,当然,跟母亲做饭好吃也有关系。
“恩?”沿着小路行至半途,左离突然停了下来,随后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席卷全身,腿肚子和腹部都隐约有种抽筋感传来。
小路边的田里,有两大滩非常新鲜的血迹。
“难不成有人在田里杀猪?”左离嘴角抽了抽,有些勉强的笑了笑,不祥的预感突然无比强烈。
他向着村里跑了起来,很快就看到了村头的那座小庙。
庙前也有血迹,庙里的泥塑不知为何断成了两半,上面一半已经摔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而且左离还注意到,泥塑的断口处无比光滑,简直就像是用上一世的线切割切出来的一般。
“村里肯定发生不好的事了。”左离认定了这一点,脑中第一反应是有强盗来村子里了。出于对父母的担心,左离在附近掰了根较粗的树枝用来当作武器,随后就向自家方向跑去。
“不对劲不对劲……”
一路跑来,村里一个人都没有,也听不到任何人声响动。
左离一头冲进了家门,家里空无一人,摆设杂乱,地上那摊血迹让左离眼皮猛跳。
他疯了一样冲出家门,开始在村子里奔跑起来。但是他不敢呼喊,他怕还有强盗遗留在村子里。
跑着跑着,左离的速度慢了下来,直到停步;只要绕过前面那栋房子就到村子中央的空地了,平时村子里有什么大事要宣布,都是在空地那儿集合的。
左离听到空地那边传来了锄头声,有人在那挖地。
一下、两下、三下……非常有节奏感。
左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咬牙,握紧手中的树棍,轻手轻脚的向空地那边挪去。
左离的背部靠在墙上,现在,只要他侧过身就能看见空地上锄地的人是谁。有那么一瞬间,左离觉得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下一刻,左离又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
就在他想要探头的时候,那有节奏的锄地声突然停止了,然后那边在安静片刻后,传来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被发现了?”左离大惊,转身就跑,结果刚一转身他就撞到了一个人,那人非常结实,左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没站稳。
“离哥儿?”被撞的那人欣喜的说道。
“你……冬至!”稳住身子后,很快认出王冬至的左离惊喜莫名,正想上前询问一番,但脚步突然又顿住了。
冷汗,从左离的背后渗出。
“离哥儿,我等你好久了。”王冬至温和笑着,步步靠近。
在他的鞋子上,沾染着大片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