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受了伤又因几日劳累,回程倒是慢了不少,沿着官道改道南行,两地相距着实不少路,直到披星戴月才到竹林村,看着熟悉的小院竹门,大郎终于舒了口气,上前轻扣院门,听得应门声一阵小跑,竹门滋啦开了条缝积庆探出脑袋,见大郎风尘仆仆站在门外,高兴地打开门将大郎迎进。
宋五郎听见积庆笑声好奇的开窗探看,见月光下大郎笑意盈盈,惊到关了窗放下书跑出来,叫到:“这积庆天天念叨,想不到终于回来了,再过两日便是中秋,我们还盘算你回不回来。”
“我也算着日子,那边处理差不离,先回来过了节,有些事还得商量着看。”说话间三人进屋,积庆接过大郎背上画卷,宋五郎招呼着去拿水果与煎茶,大郎先进房宽衣换件白纹汗衫,出来坐罢接过煎好的茶一饮而尽,这几日滴水未进,吨吨吨一股脑儿饮下四肢百骸酣畅淋漓。
“大哥儿,你且慢些,又没人和你抢。”宋五郎见他风卷残云一般,往常是最注重仪态,不由得出言相劝。
大郎饮罢放下茶盏,接过积庆递过汗巾擦了把脸,道:“一言难尽。”
“看出来了,你额间可是变两条了。”自打大郎回来他就注意到,原先走之前就着了心魔,这下可是两道。
“上虞前几年倒也是太平,往来商客皆停泊歇息,这几年倒是不常听起。”宋五郎听积庆说起大郎额间心魔,知道一定发生什么才会这般。
大郎起身拍了拍宋五郎肩膀,道:“嗯,不过此事你们无须担心,牵扯太大自有人会操心,话说明日是十四,后日便是中秋,好好准备准备,邀着他们前来一同赏月可好?”
“是了是了,隔壁调姨送来几个南瓜,正好祭祀月神煮缸豆南瓜呢。”
往正门背后看去,三个棒槌样橙黄条纹的南瓜静静躺着,瓜蒂尚带绿色儿,个个皆有手臂长,瞧着便觉得新鲜,大郎点点头说:“嗯,看着就觉得香甜,那明日我们一同进城,采买些物什,顺带的也好逛逛,知道你看书也烦闷,出去散散心,准备月余便要应试。”
“好,这段时间应是最用功了,积庆天天盯着我生怕我摸鱼儿打诨。”宋五郎本是爱玩闹的富家子,一时间安静下来看书的确绷得太紧,难得大郎发话自然欣喜。
积庆听自己郎君埋怨向大郎告状:“大哥,你不晓得,这几日五哥没少去村后的水塘,那可是村里娘子浣衣地儿。”宋五郎耳根一红,眼神躲闪不敢看。
大郎大笑,起身关了门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同是男子自然爱看有颜色的,难不成要我给他剃度做个僧侣?你那杏桃娘子不要啦?”
“大哥别取笑我,我同她只是交好,况身份不同我还是有自知之明。”
“浑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切莫妄自菲薄。”大郎听罢便不乐意,轻声斥道。宋五郎点点头,安慰积庆道:“大哥说的是,你乃堂堂男儿,天生我材必有用,终有一日你只会让她们高攀不起。”
看着大郎宋五郎,积庆点头欲谢,大郎轻拍肩膀,看着宋五郎道:“冥府只有定人生死,可没有写下功名,皆由自己挣得,你同五郎一心,待他金榜题名天子门生,也有你的功劳,他日得个公职自己翻身做阿郎。”
许是肩膀用力伤口扯动,大郎轻嘶一声,宋五郎皱起眉头,对让积庆去寻药箱,扶着大郎进了房道:“不许瞒我们,宽了衣上了药好受些。”
大郎本不愿两人担心既然败露也不娇作,一把扯下汗衫,自觉坐到床上,积庆拿着药箱进到房内,两人看大郎右肩伤口穿透整个肩胛,窟窿如柴火粗细,伤口结痂但仍崩裂,血珠沁出。宋五郎拿过纱布到了些止血药粉,又将伤口包扎,说道:“伤口不大却着实严重,你脱了我们检查可还有其他伤口。”
为了不让两人担心,大郎自觉脱了裤子留条平素纹内裹,两人仔细检查罢,大郎尴尬穿上衣裤便自行打坐,宋五郎叮嘱积庆明日买些伤药早晚两次换药,看天色尚早回了书房,积庆收好物什,蹑手蹑脚的上床歇息去。
翌日,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散落到身上,大郎收功吐出浊气,正欲起身积庆便拿着药箱过来蹲下,大郎自觉解开衣衫任凭他折腾,看积庆小心翼翼深怕弄疼自己,大郎笑着将他比作娘子样当心,惹得一阵白眼。
三人吃罢早茶点心,换了衣衫带了画卷锁门一同上路。宋五郎憋了这些天,难得被放出来自然觉得高兴,大郎怕热,路上话也讲得少,积庆则央求这大郎讲些上虞事听,大郎只好挑着讲书蝶青青几人,魏伯阳事打算晚上邀黑白无常来时再说。
走了大半日终于进了城,三人顶着烈日口干舌燥肚中饥饿,看着街上琳琅满目各色美食,积庆拽着两人这边采买那边瞅瞅,幸亏大郎的画卷方便能容纳百物,省的大包拎小包。
“着实饿了,难得来城里一趟,去食肆用些点心吧。”宋五郎实在累得不行,提议去歇息会,大郎流了一身汗自然求之不得。
咸亨酒肆大郎之前遇到的胡家兄弟还一同住宿过,自然记得位置,三人过了桥进了门自有小二哥迎上来。
小二应是个玲珑面,一见宋五郎与大郎便上前招呼:“呦,宋家郎君许久未来,这位郎君前几天住的可还习惯?”一手拿着蒲扇为三人扇着。
宋五郎轻车熟路,捻熟的应对小二,大郎点头报之笑容,三人寻了张沿河的桌坐下,小二哥端着茶盏为几人倒茶,道:“三位郎君,明日便是中秋,城里最是热闹,今晚可要住下?”
大郎细想买了东西回去怕是要晚,看宋五郎的意思也想留宿一晚,同他说道:“也好,可还有客房?”
“有的,郎君要几间?”小二机灵的询问道。
“那可有大房,我们三人夜饮也方便些。”
“有的,有的,那小人稍后带几位郎君上去,今日暑气重,店里备有酥山,可要尝尝?”
大郎一听来了精神,小声问道宋五郎:“何为酥山?”
宋五郎神秘一笑,也不回答,对着小二道:“好,那来份酥山,可还有春日的樱桃?”
小二一听知道宋五郎是个行家,说:“有的,冰窖中还有些,只是价格颇高。”
“那来一份酪樱桃酥山,饆饠羊肉馅要两份,一份桃泥馅,一份寒具,两碗罨生软羊面,一份排炊羊,还要一壶果子酒。”宋五郎点的不亦乐乎,大郎积庆瞠目结舌,暗自想着竟有如此多吃食。大郎久在冥府根本不曾见过,光是听着名字就垂涎三尺。
宋五郎记着大郎,特地点了些水果酥山,一来新鲜可口,二来也想带他尝尝人世间的珍馐。三人这头饮着茶菜便上来了,环顾店内虽过晌午,生意确是好的不行,大郎瞧春日的樱桃粉红可口点缀在鲜乳酪上,配上糖浆看着酸酸甜甜,大郎执箸夹起一粒,酸甜果肉被浓郁滋润的乳酪包裹,糖浆的甜味更是绕着口腔不断转圈。
“好吃,这滋味真是绝了。”大郎吐出果核,不住口称赞。
“是了,酥山便是冰镇乳酪,你再试试夏日桃泥饆饠。”宋五郎见他满意,将一碟杏黄色厚饼推到大郎面前。
大郎夹起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瞬间内馅的桃子芬芳即刻充盈齿间,桃子本身的甜味加上宣软的饼皮,不仅口感细腻,而且果泥味道酸甜层次分明,大郎点点头,又咬上一口。宋五郎见他吃的开心,也咬了一口肉馅的,肉汁一下子洒了出来一时间果香肉香交织在一起。待到新菜上桌又将寒具摆到大郎面前,大郎依依不舍得放下饆饠,看这面点相互交叉拧卷,外头淋上了甘蔗糖浆,一股子清香竟与樱桃酪、饆饠三足鼎立。
这寒具手臂般粗细,咬下去咯吱作响,口中咀嚼点心的香脆与糖浆的甜合二为一,“这个也不错,想不到人世间竟然有这样些美食,等会打包一份待我烧到冥府,好叫他们也尝尝。”素日里大郎虽觉人间食物精致总勾不起兴趣,今日一试当真惊艳。宋五郎看他津津有味,同积庆伴着羊肉面大快朵颐。
大郎看着也觉新鲜,这面散发羊肉肥厚油脂味,汤头清澈撒着葱花更是有食欲,见两人吸溜吸溜不断吃着面条,大郎不自觉吞了口口水,宋五郎还故意吹着炙烤过的羊排,肉香带着香料味直奔鼻子通达天灵。
“会不会太过分。”积庆嘴中嚼着羊肉笑嘻嘻看着大郎,话语间像是制止宋五郎般,大郎觉得两人故意,轻哼一声自顾自吃起来。怪不得那些阴魂如此迷恋人间,大郎心中暗自想着。
这一顿饭着实花了不少钱,光是酪樱桃就要十两白银,饶是几人有钱,当真是富人享受玩意。吃罢几人随小二哥上了楼进了房间大郎一屁股瘫坐在塌上道:“好久没吃的这样饱。”一手抚着肚子搓揉。
“冥府没这些好吃的哇?”宋五郎看他满意,走到窗口支起,宽去外衣搓着汗巾抹了汗。
大郎饱的不想动弹,说道:“先躺会吧,晚些时候再去挑些月饼,方才见转角摊的兔肉也是诱人,也买些烧过去。”
宋五郎只觉得好笑,这人现在比自己更像纨绔,净想着吃,积庆关了门也宽了衣,三人躺着听窗口风铎叮咚作响,行人马车络绎不绝,就着嘈杂声渐渐睡去。
待到外头天色暗下来屋内昏暗,街上一时间点起花灯灯火通明,大郎睡醒擦了擦涎水,走到窗旁张望,外头暑气被城内河道水汽稀释,清凉舒爽,赶紧拍醒熟睡的两人,催促着抹了脸穿了衣出到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