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爱的、受尽迫害的、不胜其烦的大鼻子:
我有责任告诉你,没多少时间了。木棉树成了迫击炮、投弹手、狙击兵和机关枪——我还没提卫星定位系统——妙极了的靶子。在这封信的结尾,你会发现从木棉树上爬下来是万无一失的处方。遵从指示,你很快就能下来。
设想一下,你在那儿呆不久了。况且,我们得说,你也不是寿险公司所爱的客户,因此,我建议你尽快联系我将出版的下一本书,那本书叫“无眠之孤独故事集”。既然时间已不多了,我送给你另一个故事,那是“受孕故事集”中的华彩段落。故事完全不言自明,你只管读就是了。下面就是:
1996年9月30日
魔术邦尼兔的故事
(新自由主义,兔子的力比多,和孩子们)(你记得《善恶丑》15吗?杜里托向西方致敬)
从前有三个孩子。一个叫好,一个叫坏,另一个叫副司令。他们从不同方向汇到一幢屋前。孩子们进了屋,发现屋里只有一张桌。桌上摆着白塑料盒,就是装冰激凌或冰沙的那种,一人一个。每只白盒子(注意:上面没有商标或标签)里有两个巧克力邦尼兔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巧克力邦尼兔使用说明书
24小时之后,这对巧克力兔会复制出另一对新兔。其后每24小时,这个白盒子中的巧克力兔都会翻倍。这样,此魔术盒的拥有者会一直有巧克力兔吃。条件是,这个通常用来装冰激凌或冰沙的盒子里必须始终保有一对巧克力兔。
每个孩子都拿了自己的白盒子。
那个坏孩子没能等够24小时就吃了他那份巧克力兔。那一刻,他可真快活,但他再没有巧克力兔了。如今他没得吃了,只留下了对巧克力兔的怀旧记忆。
那个好孩子足足等够了24小时,获得了4个巧克力兔的奖赏。又过了24小时,他拥有了8个巧克力兔。一个月过去了,好孩子开了一家巧
15.《善恶丑》(The Good,the Bad and the Ugly,1966年),由意大利著名导演莱昂内(Sergio Leone)执导,伊斯特伍德(Clint Eastwood)主演的影片,“通心粉西部片”的代表作之一。又名《黄金三镖客》。
克力兔专营店。一年以后,他的连锁店遍及全国。他向外国资本融资并开始出口。他终于被评为“年度人物”,成了巨富并位高权重。最后他将自己巧克力店工厂的股份卖给了外国投资者,自己充当企业的管理人员。为了不降低利润,他从来没尝过巧克力兔的味道。现在,他不再拥有那个白色的魔术盒,他永远也没法知道巧克力兔的味道了。
那个叫副司令的孩子用胡桃冰激凌取代了那个通常装冰激凌或冰沙的白盒子里的巧克力兔,改变了这个故事的前提。他狂吃了半公升胡桃冰激凌,毁了这个巧克力兔故事的道德寓意,结论是:那些只有对立项的选择都是陷阱。
新道德寓意:胡桃冰激凌对新自由主义有着危险的含义。
阅读理解题:
1.哪个孩子会成为共和国总统?2.哪个孩子会加入反对党?3.那个孩子会为了恰帕斯的对话、和解和有尊严的和平而冒犯法律被杀?4.如果你是个女人,你想成为哪个孩子的母亲?
请将答案寄至瓦帕克树69号叶,并将副本寄到内政部和恰帕斯和解协调委员会。
嗒嗒。
那,你认为这个故事如何?来吧,别不好意思说棒极了!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的确出色的编辑,就像那个卡洛斯·蒙斯瓦伊斯16的责编那样的。祝好。
拉坎顿的堂·杜里托
又及:
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如何从木棉树上下来的事了。很简单,只需依照《如何爬下木棉树说明书》。你肯定你不想下来?闭上你的眼睛,走到树枝尽头。别害怕(手边有个降落伞就更好了),你很快就要到达你的目的地(?)啦。
16.卡洛斯·蒙斯瓦伊斯(Carlos Monsivais),当代墨西哥最重要的社会评论家、作家、墨西哥后现代写作的奠基人,与帕斯(Octavio Paz)、富恩特斯(Carlos Fuentes)齐名。被认为是西语世界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海盗杜里托
致堂·艾米里奥·克里格,永远与弱小者同在的人致在火灾中失去了家园的莫里诺的孩子们
雨中弥散着薄雾与轻寒。数日来如此狂暴地倾泻在群山之上的暴雨,并未能破损山峰,只是在陡坡的一侧留下了沟壑的疤痕。但别介意,在如许的暴雨之后,蒙蒙细雨令人欣然。毕竟是雨季,弱小者的时刻。
一位好人去了。当一位好人辞世之际,你又能说些什么?一些孩子失去了家园,就是这些无畏的孩子曾打开了家门,接受了那1111个无面庞的人们。当孩子们失去了家园,你又能说些什么?你无言以对,惟有默然。哀痛常令人沉默无语。然而,为了令他们稍感振作,从封锁线的这一边,弱小者延伸出他们的桥梁,犹如伸出的手臂,朝向那好人逝去之处,朝向那门窗皆无的屋舍——为了向弱小者,向尊严和反叛的他者洞开遗忘。那延伸开去的桥梁是为了守望,为了闭锁起屋舍,为了对抗遗忘。或许就是为此,影子从容而温存地推敲着他四封书信中的第二封,盼望能在忍受如此多的痛楚的时刻诱发出一抹微笑。
1999年10月12日
在底层,烛光继续履行着自己的使命,为群山间,那迷惘的水手于黎明的幢幢阴影里的航行,亮起一座灯塔。对呀,让我们走吧,请小心那泥泞与沼泽。你慢下来了吗?好,让我前行,为你引路。好,到了,又是影子独自在此。不..等一下..好像还有别人。烛花在不住地爆裂。不,我没看到什么人,但显然有人在那儿,因为影子在讲话。不,不如说他在拒绝,他不断地重复着:“不,不,不。”让我绕过墙角看个仔细。就这儿。唉,我想,我们心爱的影子已经发疯了。屋内并无他人,只有他和他的“不,不,不”。唉,不足为奇,如此狂暴的雨与如此繁多的黎明,足以将人逼疯。什么?我跟你说过,那儿没别人!我该再走近些?要是他发现了我怎么办?那好吧,小心翼翼地轻移脚步。不,我跟你说过了,那儿没别人。等一下!对,的确有所不同..那儿,墙角处!多么令人安慰!影子没疯,没有。是因为他太小了,我没有注意到..什么?影子在和谁讲话?是..你会明白的。你真的想知道?是..是..一只甲虫!
海盗杜里托
“不,不,不!”我第一百次对杜里托说。
没错,杜里托回来了。但在解释我何以不断重申“不”之前,我先得告诉你整个故事的始末。
又一个黎明,雨水刚好在棚屋的正中央冲开一条小河,此时,杜里托乘着一只沙丁鱼罐头盒抵达。那罐头盒的中央竖着一支笔,上面系着一块手帕一类的东西,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帆。那支笔——抱歉,主桅杆——顶上飘扬着一面黑旗,上面一具凶恶的骷髅头位于交叉的白骨上方。这艘船显然航向有误,正全速驶往桌角,在撞击发生的一刹那,杜里托纵身一跃,正着陆在我的靴子上。杜里托尽可能地将自己收拾停当,大叫着:
“今天?今天?”他转身盯着我问,“嘿,你!胡萝卜鼻子!马上告诉我今天的日期!”
我迟疑着,我有点想拥抱他欢迎他归来,又有点想为了什么“胡萝卜鼻子”踢他一脚,但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日期?我看了看手表说:
“1999年10月12日。”
“10月12日?千真万确,自然是怎样摹仿着艺术!好。今天,1999年10月12日,我宣布发现、征服并解放了这个美丽的加勒比海上的小岛..名字!告诉我这座岛的名字!”
“什么岛?”我茫然地问道。
“你什么意思?‘什么岛?’,傻瓜,这座岛!这儿还有别的岛屿吗?哪有一位声名显赫的海盗没有一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岛屿?在那里埋葬着他的宝藏和哀伤。”
“岛?我一直以为这是棵树,准确地说,是木棉树。”我倚在树杈上应道。
“你又冒傻气了。这是一座岛。有谁听说过海盗会登陆于木棉树上?告诉我这座岛的名称,不然你的下场就是给鲨鱼当午餐!”杜里托威胁着。
“鲨鱼?”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尔后,我壮着胆试探地说:“没名字,这岛。”
“哦,美酩自酌岛。千真万确,这倒是可堪与海盗媲美的岛名。好。今天,1999年10月12日,我宣布美酩自酌岛已获发现、征服和解放。我任命这个大鼻子为我的第一亲随、舱房服务员及了望哨。”
我试着忽略那加诸于我的侮辱和多重重任,问道:
“这么说..你现在是个海盗了?”
“‘是个海盗。’瞎了你的眼。我是那最伟大的海盗!”
这期间,我一直在打量着杜里托的模样。他的右眼上饰有一只黑眼罩,头上系着一块红帕子,众多的手臂中的一只上缠着一截电线折成的弯钩,另一只执着一根闪光之杖——那一度是亚瑟王的神剑,我无法确知现在变成了什么,不过想必是剑、弯刀一类的,总之必是某种海盗的家什。此外,他的一条腿上绑着个小树枝,极像、极像..一段假肢!
“你看如何?”他半侧过身,展示着他精心配制的全部海盗行头。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您此时的称谓是..?”
“黑盾!”杜里托虚张声势地公布,接着又补充道,“对那些并非四海为家的人说来,你也可以称我黑种甲壳。”
“黑盾?可是..”
“当然了!你没听说过巴巴罗萨17或黑胡子吗?”
即红胡子。
107
“听过。可是——”
“没可是!我就是黑盾!往我旁边一站,黑胡子只能算灰胡子——前提是他胆敢一试,巴巴罗萨不过是你那条洗掉色的破围巾。”杜里托如是说时,始终挥舞着他的宝剑和弯钩。此时说罢,他站在沙丁鱼罐——抱歉,站在船头,吟咏起《海盗之歌》:
“十尊加农炮各具一方..”
“杜里托。”我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御风而驶,全速出航..”
“杜里托..”
“不是航海,而是翱翔。”
“杜里托!”
“什么?皇家战舰进入射程?快,转舵,准备上甲板!”
“杜里托!!!”我喊着,完全绝望了。
“安静!别喊!不然我让你像个失业海盗。怎么啦?”
“请你告诉我你去哪儿了,从哪儿来,怎么回到这儿,抱歉,这座岛上?”此刻,我稍感平静些了,便问道。
“我到过意大利、英国、丹麦、德国、法国、希腊、荷兰、比利时、瑞典、伊比利亚半岛、加纳利群岛、足迹遍布欧洲。”杜里托摇头晃脑地说道,“在威尼斯,我和达里奥一起吃了一点意大利人狂爱的通心粉,那可真撑得我动—不—了—了。”
“等一下!哪个达里奥?你莫不是和达里奥..一块儿吃饭?”
“正是达里奥·福18。又吃又没吃。他吃,我看着他吃。告诉你吧,那种细面真让我胃痛,加上那些草末就更让人受不了。”
“你说的是香蒜沙司。”
“反正都是草。我跟你说了,我从罗马到了威尼斯,那之前,我是从移民局的‘临时’拘留所里逃出来的。那是意大利当官的隔离所有来自不同国家——也就是‘不同’于他们的移民的集中营,然后将他们全都驱除出境。从那儿逃出来可真不容易。我在那儿领导了一场静坐示威。显然,那些反对将种族歧视制度化的意大利的男女们的支持是如此重要。事实上,达里奥想让我为他的戏指点一二,我实在不忍心说不。”
18.达里奥·福(Dario Fo,1926-),意大利著名的剧作家、戏剧导演与丑角演员。毕生从事戏剧、街头剧、广场剧的创作与演出。是一位著名的欧洲社会主义者与社会斗士。代表作《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199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杜里托..”
“后来,我参加因为科索沃战争而举行的反联合国大游行。”
“你说的是反北约吧。”
“一回事。又经历了一系列奇遇之后,我启航驶向兰萨罗特岛。”
“等等!兰萨罗特岛?何塞·萨拉马戈19不就住在那儿吗?”
“完全正确。我称他贝贝。由于贝贝请我喝咖啡,所以我和他谈了谈我在欧元的欧洲的经验。那实在是了不起..”
“是呀,我可以想像,和萨拉马戈聊天一定挺了不起。”
“不,我说的是比拉卡娅给我们煮的咖啡。那咖啡真是妙不可言哪!”
“你是说比拉·德·里欧20?”
“正是。”
“这么说,一天之内,你和达里奥·福一起吃了饭,接着又和萨拉马戈一块儿喝咖啡?”
“对呀,我闲来无事,就爱和诺贝尔奖得主消磨时间。可让我告诉你吧,我和贝贝可是有番唇枪舌剑呢。”
“为了什么?”
“就是他给我的书写的那篇序言。对我说来,那实在是没见识:我,伟大的、经多见广的、拉坎顿丛林的堂·杜里托,竟被归类在鞘翅类甲虫的世界之中!”
“那你说了些什么?”
“依照我们游侠骑士的惯例,我向他挑战,提出以约定方式决斗。”
“那后来..?”
“没什么后来。我看到比拉卡娅心都碎了,鉴于我必胜无疑,我也就原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