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稚名走后,从姨母家的后院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他从阴影中走过,缓步进入院门。客厅里的烛光慢慢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老人的面庞,岁月的沧桑使上面爬满了皱纹,使他看起来甚至比孙氏还要年长。长长的银发被盘成一个发髻,下巴和两腮长着灰黑色的胡子,隆起的眉骨和深棕色的双眼、暗黄色的肌肤以及一个微微有些鹰勾的鼻子。
孙氏转过头,眼中充满了悲伤、担忧和怜惜。从他身后又走出了一个人,便是吕稚名的父亲、本应该被人所害身亡的吕勤。
看着吕氏夫妇不安的神情,老人温和却坚定地说道:“放心吧。这个办法已经经过检验,不会出问题的……毕竟,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不管怎样,”他坐到方凳上,一边说一边从行囊里掏出了一个小包和一根长长的烟杆,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又开心地朝夫妇俩咧开了嘴。“二老要不要先来袋烟?咱们可得好好叙叙旧啦。”
想要查明弑父的凶手,一刻也不能耽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母亲非要自己先去拿所谓传家的宝贝,吕稚名还是照着做了。为了尽快抵达涼安,他没有像回家时那样选择陆路(因为是逆流而上,行船也不方便),而是选择了水路顺流而下。
涼江流经下清省这一段宽度大约2公里,足够几十艘大船来往。仲广人虽并不擅长造船,船舶失事也时有发生,但总体而言人们依靠涼江水路移动已经成为了常见的事情。
吕稚名在浚洲市郊的渥阳渡口找了一艘客船,雇佣了一批最好的船夫并额外给了他们一点钱,嘱托他们一定要快一点前行。但其实吕稚名心里对于自己要怎么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一无所知:政府现在无法依靠,找不出犯人;自己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挨家挨户地询问调查,父亲遇害的那天晚上他们做了什么,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在附近走动。
浚洲市不像涼安一样设有夜晚巡视的守卫,到了夜间守卫只会把各个城门锁上,不一定有人整晚看守。更何况,也许那个人或者那伙人早就跑出了浚洲市,甚至离开了下清省;即便他们没有离开,也可能紧接着就饿死在了饥荒里。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人们的记忆会模糊,找到犯人的希望只会越来越渺茫。说到底这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个悬案;自己既没有破案的技能,也不知道能找谁帮忙。
世袭罔替的吕氏鉴宝师,被许多人看作是富人阶层的一员;一些贫穷的反王派甚至将他们视为敌人。父亲吕勤靠着自己的实际行动博得了周围人的喜爱和信任,但要说帮他破案却不一定有人会答应,更不要说是在这样一个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这个人;但如果不去做,这将是他一生的遗憾。
周游世界的梦想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实现;他心中描绘的无穷的远方、这世界的边界还在呼唤着他。吕稚名将垂下的头发别在耳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站在船尾,看着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远去的渥阳渡口和两岸呼啸而过的风景,轻轻叹气,想起自己在涼安的老师、掌管涼安数十万藏书的调籍长吏空枝雀曾说过的话: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逝者如斯呵,逝者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