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祝指挥使也在,不如一同听着,回味一遍这天大的秘密。”贺文钧又将目光转向祝崆,神情似笑非笑。
慕采昀一脸疑惑地看了看此时已抬起头对上裕王目光的祝崆,后者却哑哑地开了口:“王爷非得要这样吗?”
“哦,不不不——”贺文钧连忙摆了摆手,“不用再如此称呼了,我如今已然是废王了。”
“请王爷再让祝崆如此唤您罢。”祝崆双手作揖,说。
“好罢,好罢。其实,不是我非得要如此,只是我实在无法忍受一个间接害死我哥哥的小子登上皇位——这本就不应该是他的!”
贺文钧似乎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踱了几步。吴维上前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了一句“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示意他不必动怒。
慕采昀柳眉轻挑,嘴唇颤了颤,开口道:“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贺逢辰他……害死了先帝?怎么会呢?他不是先帝最疼爱的孩子吗,怎么就不应该是他的了?”
贺文钧憋着一口气,重重地叹息出来,道:“昀儿,你可还对他有情意?”
慕采昀怔了怔:“爹,此话怎讲?这和我对他有无情意,又有什么关系?”
贺文钧抬起眼来,眸中盛了冷峻,道:“昀儿,你如实告诉爹。”
慕采昀的心沉了下去,脑中回响着一个声音,若是告诉自家父亲她已然产生了情愫,可能事态会变得更失控,便顿了顿开口道“没有”。
贺文钧见她并未直视着自己,而是盯着地面,却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点了点头,说道:“那爹告诉你。”
他开始从头讲起。
当年,贺逢辰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为先帝最宠爱的静妃所生。当时先帝老来得子,于是喜出望外,派遣宫中最受宠信的太医王哲翰——也是第一个报告先帝喜讯的人——去负责静妃的起居与安胎。
十月怀胎,大半年过去了,贺逢辰出生,因为是最小的一个,以及他的哥哥贺逢深专于行军打仗无心朝野,所以他备受先帝的疼爱和照顾。又过了好多年,他长大成少年模样了,天资聪慧,是太子的候选位。裕王也很疼爱他,还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贺逢辰送予他作侍卫。
后来有一次,裕王入宫,正好迎面撞上一个老太医,那太医吞吞吐吐,似乎有话要说,但又说不出来。他感觉有丝不对劲,于是将那太医带回府上,那太医才告诉了他一件天大的事情——三年前他把脉的时候,把出先帝在那时候就不能生育了,只是他不敢声张,怕掉脑袋。也就是说,贺逢辰这个孩子,并非先帝的亲生儿子。
这时候裕王开始动摇了,他本身是一个愚忠的人,对自己的哥哥和对燕国一样忠诚,于是便传了祝崆过来,让他看着贺逢辰的一举一动。祝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报告上去,只有静妃和他走动较为频繁,有时候先帝也会去看望他,而出入他住所的另一个人,竟是王哲翰。
裕王于是又打通静妃宫中关系问,静妃生育贺逢辰前,宫中曾进过何人较多。一个老嬷嬷竟告诉他,除了先帝和几个妃嫔,出入时间最久和次数最多的,是王哲瀚。而每次二人把脉看诊的时候,旁人不许在侧,除了静妃从府中带来的从小到大跟着的丫鬟,别无他人,他们只能在静妃寝宫外守着。那嬷嬷道,往往王太医中午来了,快近傍晚才出去。
裕王顿时知晓这里头有猫腻,便派人重金请了王哲瀚来府上问诊,严刑拷打后他说出背后的事实,与自己猜测的并无二异,于是叫人将他的性命解决了,又取了一小碗血准备滴血认亲,宫中传去便说王太医被遣回老家。
先帝此时已是身体非常不好了,就快到生命尽头了,裕王为了确证自己的想法,唤祝崆想办法取到贺逢辰的血,正巧他当时为了给祝崆做诞辰礼物,木刻的时候划到了手,出了血,祝崆出于命令于是取了小瓶趁其不注意时接了血收起来。
两人的血完全可以相溶。
裕王苦于一直没有寻得机会解决贺逢辰,而祝崆因从小与贺逢辰交好不忍下杀手。一直到了先帝去世,裕王有了杀心,认为贺逢辰虽然天资过人,但身份不配为帝。
正巧吴将军与裕王素来往来较多,吴将军想让贺逢深当上皇帝,这样打仗便不愁了,而裕王的唯一选择便只有贺逢深替贺逢辰,便告诉了他这背后的秘密。
吴将军很是震惊,因自己本身也是万分效忠于先帝,于是答应帮助他谋反,让天下真正成为贺家的天下,两人一拍即合。而此时他发现祝崆暗恋自己的女儿,便借此要挟他去办事,还暗示道“若策反成功,昀儿便可以和你长相厮守”。祝崆出于诱惑与不得已,只求他饶了贺逢辰的性命,其他便都好说。裕王应下了。
后来宫里传出先帝驾崩一事,裕王快马加鞭地进了宫,却在先帝寝宫内看见两具尸体。一个是先帝,一个是静妃。打听了左右的人才知晓,原来静妃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自己和先帝的酒里皆下了毒,待先帝死去后她便开始大声喊叫,说什么“你害死了他,就让你偿命”的胡话,引得寝宫外的侍卫纷纷进来,却看见死在桌前的先帝。他们本要拿下静妃,可她却仰头饮尽杯中之酒,自尽了。
裕王忽然明白,原来静妃以为先帝联通他对王哲翰下了杀手,可却没想到是他一人一手做的事情。而她彼时只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为他们报仇雪恨。
而裕王认为,这一切的起因皆是贺逢辰的诞生。
此后,裕王一直寻找机会,在贺逢辰登基后一段时间,也就是谋反当夜,他让祝崆在贺逢辰的饭菜中下了药,却没想皇帝后来却清醒地召集了锦衣卫拿下吴将军的暗卫与紧随其后的裕王兵马。如今想来,怕是他早已察觉端倪,于是没碰那桌饭菜。
裕王话音落了,祝崆神色复杂。
他了解贺逢辰是个聪明的人,知道这秘密守不住,便日夜防范,就连身边最近的人也防了一道。就算对慕采昀那么好,也不想让她知晓。
——毕竟,他这身份若是昭然于世,他也活不了,也会让身边的人受牵连,他更多的只是想保护慕采昀和祝崆自己。就算他恐吓自己,却也都等同于善意的提醒,他从来都没想过要罪罚自己,就连他带自己来这儿见裕王,也不是吴巧艳口中所说的“防备着”,而是多一个照应。
他对裕王是尊敬;对贺逢辰是亲密,在当年他取血的时候便是了。他无法违抗从小养他的裕王的命令,但裕王终究把他当棋子——而贺逢辰不一样,他知道自己要取血,虽然木刻划破是意外,可他却正大光明地伸了手让自己取了几滴去,没有过问,只是包扎好伤口,还灿烂地笑着将他刻完工的木雕递给自己,说:“祝崆,诞辰快乐,我们永远是好朋友——虽然现在我不能带你出宫吃好吃的,不过晚上你来我宫里吃饭的话,我让御膳房多做点糕点和菜肴来,我们一起吃。”
祝崆暗暗地呼出一口气,想着这下竟是摊牌了,而慕采昀的心像是被攥起来一样,坠入深渊。
她看向祝崆,祝崆也同时看向她。两人目光交集中饱含了千言万语,不能说,不得说。
这么多从前,对贺逢辰来讲,事事致命。
他们都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