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逢辰算是一夜无眠,总是断断续续地醒来,梦里的内容支离破碎,却皆是梦魇。不知已经多久没遇到过这些梦境了,今夜却纷纷涌了上来。是因为吴巧艳与祝崆的密谈吗?自己明知祝崆本意不善,却还要留在身边,只是因为自己算计到了吴巧艳并未算计到的。
但他也只是放手一搏。
真心的分量有多重呢?谁知道呢。
第二天一大早,洗漱梳妆过后慕采昀便早早出了帐门,站在贺逢辰的帐前静静立着。贺逢辰只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忽然感受到帐外有人影浮动,便起了身去掀开那门帘,却看见低着头咬着唇的慕采昀,两人对上眼,皆是神情复杂。
“你今天,可以带我去见我爹了吗?”慕采昀率先开口,却问得他眉头轻皱,她察觉到轻微的不对劲,便又挑着眉追问道,“怎么了吗?”
贺逢辰此时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无妨,我只是昨夜没睡好,今天就带你去见你爹。”
慕采昀的脸上也见了几分喜色,跳起来拽住他的衣袖晃了晃,道:“我就知道,我爹定被你关照得很好!”
关照得好吗?贺逢辰沉吟了片刻。
当初他将裕王交给吴维吴将军处置,是看在后者对朝廷忠心耿耿,公私分明,而谋反的裕王对其而言不排除是敌人的身份。说是“处置”,实则也是放任吴将军对其做任何事情。而慕采昀如此说,此刻却让他感到提心吊胆——若那吴将军真真是“好好地”关照了一顿,那昀儿岂不是会对自己变了看法!
“昀儿,你先在这儿呆着,我去……找吴将军商讨下士兵的问题。”于是他这么说着,转身便走,直至吴将军的帐前,深呼吸了一口,掀开帐门便进去。
吴维坐在书桌前,见皇帝的到来,连忙起身行礼,贺逢辰却无心这些琐节,只是摆摆手,一边说着“不必多礼了”,一边走到他面前,问道:“吴将军是如何处置裕王的?”
吴维怔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陛下会问这个问题,微微停顿便答道:“老臣不知,自己的做法可会让陛下生气。”
贺逢辰皱眉道:“不必多言,说便是了。”
吴维又拱手行了个礼,腰深深弯下去,语气颤抖:“自从陛下将他发配到北疆来,老臣便将他视作将士的一员了,普通士兵是何种待遇,他便是何种待遇,如此的平等。不知陛下是否会因为老臣没有体罚他而动怒。陛下,恕罪啊!”说着,还意欲要跪下来。
听到这番话,贺逢辰的眉心却是舒展开来,非但没有生气,还轻轻地笑了一笑:“起来罢,起来,这是好事,好事。吴将军此举做的很好,朕非常满意。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让朕见他一面?”
吴维这才慢慢起了身,眼角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精锐与得逞,面上却还是惊喜万分,诚惶诚恐地开了口,道:“若陛下想,任何时间都可以,老臣亲自带陛下去。”
“越快越好吧。”贺逢辰嘴角噙笑,挥了挥衣袖便又出了营帐,朝慕采昀所在的方向走去。只留吴维在后头喊着:“那老臣安排好了便去喊陛下!”
贺逢辰复又挥了挥衣袖,示意自己听到了。吴维见他出了硬仗,低声吩咐身边侍卫了几句,便又坐回了桌前。过了不久,一位中年男子身着兵服被侍卫带进了营帐,二人相视,虽然如今已是身份悬殊,却如同平辈一般会心地笑了笑,吴维招招手,那男人便站到他旁边去,神色平静地注视着门口,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
贺逢辰回帐没一会儿,就有人来请他前去将军营帐,他走到慕采昀帐门前喊了一声,便看见少女如同小鹿一样奔了出来,笑容灿烂如阳。
“这么期待?”他见身边的她如同精神焕发一样,低声问。
“谁让我这么想念我爹呢。”她只是小孩子家地这么笑着回答。
到了将军的营帐前头,他见慕采昀似乎有些紧张,便伸了手握住她的,说着:“别担心,没事的,你爹很好,他一定也很想你。进去了想讲什么便讲,想做什么便做,没有人拦你。”
这话似乎给她壮了胆,她上前一步掀开门帘,脚踏了进去——虽然有些过分用力。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裕王棱角分明的脸,虽然身上早已不是华服,只是普普通通的士兵装,但仍旧是她记忆中熟悉的面容与身形,就这么站在吴将军的身侧。慕采昀飞也似的奔到自己父亲的身旁,裕王抬起手来抚摸她的脸颊,手上布满老茧,对她而言却还是她儿时大手拉小手的那种触觉。从她准备出嫁到入宫为后再到贬入冷宫的这两年多时间,他们竟是没怎么面对面过,到她入宫了就变成不见面——虽然是各自都没有时间见面,但仍旧思念。
“爹,你过得还好吗?”慕采昀声音略带哭腔,这么问着。
“爹挺好的,别担心,见到小昀,爹便好了。”裕王用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笑着。
慕采昀紧紧抱住父亲,双目盛泪,喃喃道:“女儿还怕爹被欺负了呢。”
听到这儿,吴维扶了扶额,垂下眼去。
贺逢辰此时却像想到什么了似的,忽然望向门外,意识到祝崆没有跟来。他又抬眼看了看紧紧相拥的父女俩,目光扫过吴将军身上和书桌,心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他本打算让祝崆与裕王见面,暗示祝崆现在是自己的人,用激将法让裕王方寸大乱,露出共谋马脚,这样他便好找出当年的幕后支援。
这么想着,他朝抬起头的吴将军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先走,便转身离去。在拐角处,忽然有个端着盘碟的侍卫匆匆走来,因为步履过快,没有注意到前方的人影,二人便这么撞了上去。
那侍卫摔倒在地,贺逢辰也是一个踉跄,朝后退了退,见那人蹲下身去拾取地上碎片,手掌往衣衫上抹了抹,正好将上衣往下呆了呆,露出胸脯上一小块地方,是一个黑色五角星的标志。
贺逢辰淡淡一瞥,却也瞧见了,脑中电光石火间闪过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神情变得惊异且严峻。
衣袖下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他快步走回营帐。
或许不用问,他便已经知道另一个幕后推手了——真该死!
他贺逢辰这回真算得羊入虎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