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长长出了口气,从草丛里探出头说道:“现在你总该知道胡乱御空飞行的后果了。”
温黛儿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运气差点罢了。”
白玉京摇摇头,明明脸都吓白了,还要嘴硬。他拍拍身上的树叶枯草道:“我饿了,我要去找吃的。”
温黛儿与墨染香赶紧道:“我也去!”
一个时辰后,三人在一处避风口升起篝火,火堆旁摆着几只野味,白玉京正熟练的翻转着树枝,不时在上面涂抹着些酱料。
这酱料还是温黛儿特许白玉京一点点灵力,打开乾坤袋拿出来的。
温黛儿目光紧紧盯着烤得金黄的野兔,轻轻咽下一口口水,问道:“你平时都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当然是指那些瓶瓶罐罐的调料。
白玉京道:“不错。”
温黛儿又问:“为什么呀?”
白玉京轻笑道:“没什么,只不过不想吃那些没有味道的东西罢了。”
他只是说的轻轻巧巧,映着跳动火光的眼眸却带着一些莫名的感情,说不清是怅然还是痛苦,抑或一点点害怕?
墨染香抱膝坐在火旁,将半边小脸埋在膝间,怔怔的看着火堆,思绪又回到三年前荒山古庙中,同样熟悉的火堆,同样熟悉的烤兔。
而坐在火旁的人已今非昔比,虽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边。
若不是刘三不当年做的事,也许如今的情形会大所不同吧?可世事没有如果一词,发生了便是发生了,永无更改。
她仍对白玉京“弃她而去”一事耿耿于怀,本来她便是弃儿,被人抛弃永远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在夜深人静时刺痛她的心。无论她是不是墨九星的徒弟,无论她是不是国色天香,这一点永远会跟着她活下去。
其实不但是她,许多人与她都一样,许多事情都和这件事一样,比如身体的缺陷、性格的缺陷、一些身不由己的遭遇,无论别人隐藏的多么好,如何假装不在意,都无法抹去。
白玉京忽然道:“好了。”
温黛儿欢呼一声拿过一只烤兔,不顾白玉京的提醒,直呼“好烫好烫!”一边张着小嘴,对烤兔吹气。
白玉京见墨染香发着呆,也不伸手拿东西,奇道:“墨小姐不饿吗?”
墨染香“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忙道:“饿了饿了。”
她伸手拿过一只烤兔,当手触摸到树枝时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拿过。
白玉京笑道:“小心烫嘴。”
墨染香沉默点头,只是静静看着烤兔并不动口。
白玉京仍在烤着手里的东西,他一边翻动野味,一边笑道:“从前我也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她和你一样身上也带着异香,不过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你一样是暗香之体。”
墨染香沉默一会,道:“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白玉京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凝视着火光,良久才叹道:“不知道。”
墨染香不知想到什么,火光映着的脸有些微红,小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她?”
白玉京微微一愣,仔细想了想,似乎从刘三不带走她之后的确想的很少,只有在某些时候他才会想起那个身世迷离、遭遇悲惨的女孩,祈祷她能幸福快乐。
更多时候他连担心自己的时间都没有。
黑山遭遇食心人猴,跌落登云梯,鬼气缠身,每一件事都艰难无比,令他痛不欲生。若不是三清老人忽然出现解开他的心结,恐怕世上早已没有白玉京这个人。
“偶尔会吧。”
白玉京轻轻说。
“这样啊。”
墨染香也轻轻说。
一顿饱餐,白玉京将火堆拨得更旺些,道:“温大小姐,这守夜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温黛儿道:“行吧,看在你手艺不错的份上,今晚就让你休息一晚。”
她将长鞭解下,以鞭身围着三人圈了一个直径约莫两丈的圈子,长鞭落地,幻化为一条黑蛇,静静伏在地上。
温黛儿拍手道:“好了,只要不出这个圈子,保管你没有危险。”
白玉京鼓掌道:“温大小姐厉害!我睡了。”他当真翻身蒙头就睡再也不理两人。
温黛儿看他死猪一般的样子,啐道:“臭男人!”转而拿出毯子等东西细细铺好后才坐下来,还伸手招呼墨染香:“你跟我一块吧,免得有些人心怀不轨。”
墨染香红着脸点点头,过去与她一起躺下歇息。
静夜无言,虫鸣片片。
月光缓缓升起,温温柔柔撒在苍凉大地。
在睡着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京忽然惊醒,他惊坐而起,看见黑蛇不知何时直立而起,对着北方凝望,丝丝吐着蛇信。
皓月当空,正是深夜。
若有若无的锣鼓声从远方传来,还有咿咿呀呀飘忽的戏腔声。
是谁在这深夜唱戏?是谁在这荒野敲锣?
白玉京忽然心头一紧。
宿营处乃是山脚,视野尚可,从此北望是一片树林,视线被遮挡,不知树林后是什么地方,锣鼓唱戏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这下可勾起白玉京的好奇心了,他对黑蛇竖起食指抵在嘴前,小声道:“蛇兄蛇兄,我去看看就回,你可得看好她们。”
黑蛇黑亮黑亮的眼珠,溜溜一转,也不知听没听懂。
白玉京蹑手蹑脚跨出圈子,朝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月明星稀,正好照亮前路,白玉京越过阴森树林,来到林子边缘,伏在一处茂盛草丛后向前极目望去。
只见面前一片平坦开阔的荒原,杂草丛生,正前方里林边约莫十多丈处数十人正在手舞足蹈,热闹非凡。
这数十人,有敲锣打鼓的,有搭台唱戏的,有呆立无事的,只是这些人穿的服饰有些破烂,简直比黑街那些乞儿还不如。
就看那台上搭手戏的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着大红衣,头戴大红帽,帽上缀着颗龙眼大的明珠。兴许是扮的驸马爷,又或许是状元郎,一身喜服,可这红衣污秽不堪,这一块破洞,那一块破洞,明珠蒙尘,黯淡无光,简直像是刚从土里爬出来的一般,颇为滑稽。
那女的披头散发,脸白如纸,容貌不清,一身流苏长裙,白不是白、灰不是灰,挂满枯枝杂草,实在是诡异。
白玉京注意到这些人动作无不僵硬迟缓,敲出来的锣声、打出来的鼓声断断续续,杂乱无章。戏台上两人步伐飘忽,声若幽灵,足不沾地。
这时白玉京才明白,自己是遇到鬼了。
真真切切的鬼魂。
戏台下,鬼群簇拥之中坐着一个身披铠甲、蓬头垢面的将军,将军只坐着已有丈许高,他背对着白玉京,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戏。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却散发出一股惊人的煞气,仿佛征战沙场多年、手中染血无数的将军,在他身后好像有无数冤魂厉鬼在咆哮,像有一条猩红的长河在流淌。
唱戏的不像唱戏的,看戏的不像看戏的,白玉京忽然觉得风有些凉,手有点冷。
这时后边忽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白玉京只觉浑身血液忽然凝固,忽然冷了下来,连肌肉都完全僵硬。
“喂,你在看什么?”
背后传来温黛儿的声音。
白玉京忽然又觉得血液开始流转,冷汗却流了下来。他转过身,看见温黛儿与墨染香两人正站在他后面,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白玉京苦笑道:“你们走路没有声音吗?”
温黛儿点点头:“没有,怎么了?”
白玉京道:“那下次你最好有些声音,不然会吓死人的。”
温黛儿不理会他,凑到草丛前望向前方,忽然惊呼一声,而后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仍咕噜咕噜来回转动,仿佛在说:“那是什么东西?”
白玉京苦笑道:“看起来好像是鬼。”
“鬼?”墨染香悄悄靠近两人一些,小声道:“这里也会有鬼?”
的确是鬼,如假包换的鬼。
三人伏在草丛后,目光紧紧看着那些麻木的鬼魂,温黛儿小声道:“他们在做什么?”
白玉京道:“不知道,也许是在看戏。”
温黛儿道:“胡扯!你几时见过鬼自己唱戏给自己听的?”
白玉京道:“现在。”
温黛儿翻了个白眼,意识到自己在浪费口水。
一时林中静谧无声,那不成曲的戏声又渐渐清晰起来,三人不由渐渐入神,墨染香竟没注意到一条蜥蜴爬上她的脚,等她察觉到异样低头看去时,蜥蜴那碧绿的眼、密密麻麻的鳞片和弯曲的脚掌,实在难令她不惊叫出声。
惊叫声划破夜空。
静坐不动的将军忽然转过头,犹如碧绿鬼火般发亮的双眼蓦然看向白玉京三人藏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