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禁不住彭三的盛情邀请,进了船舱,只见里面早摆上瓜果美酒,彭三笑道:“做地主的,怎么能让客人饿着来饿着走?”
他替白玉京倒上美酒,道:“喝杯酒暖暖身子,这下雨天还是怪凉的。”
白玉京也不推辞,当即仰头干了那碗烈酒。
彭三笑道:“好!爽快、豪气!”江湖人,最佩服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够义气的,另一种是酒量够好的。
白玉京年纪轻轻,一大碗烈酒下肚面不改色,连彭三都不得不佩服。
白玉京替自己倒满一碗,道:“这本是彭大哥的酒,小弟此番借花献佛,谢大哥伸手相助!”他又是仰头饮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彭三笑道:“老弟太客气了,出门在外能帮一把算一把,谁还没有个困难的时候,谢这个字休要再提!”
白玉京了然,唯有笑而饮之。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眨眼酒坛便空了。
彭三朝舱中房门大叫:“拿酒来!”
他既然作为这条船的主人,自然要有服侍他的人。
舱门开了,一个瘦弱的人抱着一坛酒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这坛酒并不多重,只不过十几斤,但在她手里却好像有几十斤重。
白玉京坐在桌前,正面对她,抬头就看见她的脸。只见她的左颊上竟有一块拳头大的胎记,原本还算清秀的脸此时看来十分骇人。
她身上的衣服已脏烂不堪,只能勉强遮体御寒,一头原本该柔顺靓丽的青丝也打满发结,粗糙枯黄。
她还赤着脚。
一个女孩子变成这样,实在是太可怕了些。
她走过来,放下酒,又走回去。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白玉京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香臭交杂的味道,脸上的表情不由变了。
彭三看见他的表情,苦笑解释道:“这小女娃是兄弟们走镖时在路上捡到的,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实在没地方去,只好留在船上。”
白玉京忍不住问道:“大哥没给她买件像样的衣服吗?”他知道彭三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对一个小女孩也不会太差,但这小女孩实在不堪了些。
彭三苦笑道:“虽然这女娃是捡回来的,但脾气犟得很,给她衣服不穿,让她洗澡不洗,连鞋子都不要。买给她的东西放在门口动也不动,你说大哥能怎么办?”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为难女孩子吧?
他又叹了口气,但目光中却充满敬佩之色,道:“但这小姑娘实在是个有骨气的小家伙,船上能做的活她都做,能帮的忙也帮,好像不愿白吃白住我的一样。”
他摇头笑笑:“这年头奇怪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白玉京黯然,这少女的过去想必也是不堪回首。
彭三忽然道:“不如你把她带走怎么样?”
白玉京一怔,随后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怎么还能让她跟我受苦?”
彭三面色严肃起来,厉声道:“难道老弟嫌弃她生的不好看?你要知道天下好看的女子多了去了,但能比上她的我敢说没有几个!”
白玉京苦笑道:“大哥把我当什么人了,小弟岂是重色之人?只是。。。”
彭三听他说出这句话,展颜笑道:“既然不是那就好办了,下船后你就带她走吧!老是跟着我们这帮大老粗也不成个样子,以后难免要被人说闲话。”
白玉京能说什么,他只能应承下来。连彭三都如此为她考虑,难道他还比不上彭三吗?
不就是多养个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白玉京咬牙想到。
几里的水路走得也快,彭三就在码头与白玉京分别。
那少女听到彭三要她跟白玉京走,既没有反对也没有说话,好像已接受了自己注定辗转流离的命运。
彭三用力握了握白玉京的手:“老哥还有要事在身,不然这青县城肯定陪你走上一遭,可惜这批货关系甚大,你多谅解谅解。”
白玉京眼眶温热,道:“大哥说的什么话?小弟能过云江已借了大哥天大的帮助,若还不知足那就是个王八蛋了。”
彭三大笑:“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不像样子,你还要赶路,这便去吧,一路珍重!”
白玉京重重一抱拳:“来日大哥来青阳城寻我,小弟必定与大哥把酒言欢,保重!”
两人深视一眼便各自转头离去。
江湖儿女的离别总是更干净利落些,因为他们已习惯离别,无论是与亲人还是与朋友,又或者情人。
彭三的船顺流远去,白玉京却要踏上大路。
那少女低头站在白玉京身后,不声不响。
白玉京和声道:“你上马吧,不穿鞋子怎么走路?”
她没有动,木然站在那里。
白玉京在心里叹了口气,心知她是不愿上马的,被抛弃的人要活下来只有靠自己,一旦久了就再难接受别人的帮助。
她已经成为一个好强坚韧又独立的女孩子。
白玉京淡淡道:“那你要跟好了,虽然彭大哥将你交给我,但我不希望带着累赘。”
说完他便迈步走开。
少女默然跟在他的后面。
大路平坦。虽然平坦,却有许多尖锐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你穿鞋时很难体会到,但你若是光着脚走路你就会发现,看似平坦的路上不但有尖锐的石子,还有树枝,甚至还有钉子。
太阳也很毒辣。
若你在受苦时,好像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在与你作对。
白玉京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心思都没有,他只是专心走路,保持一个能让她跟上的速度,她快,他就快,她慢,他就慢。
这个女孩身体里好像蕴藏着庞大的力量,支撑她一步又一步的向前走。
彭三说的不错,世上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她。
白玉京越发对她敬佩起来。
而少女却不这么想,她只觉得白玉京与彭三比起来简直是个恶人。没有谁会连续走一两个时辰不歇息的,连口水都不喝,就算他能忍受,也应该考虑考虑身后的女孩子。
他也许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之前的样子不过是装出来的。
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但又不肯停下来,她越委屈越生气,就越不愿屈服在白玉京面前。
看白玉京时不时的弯腰摘些花草,一副潇洒自然的模样。
一走就是走到天黑。
白玉京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中,回头道:“今晚就在这里休息。”这里的确是个蛮好的地方,前面就有一座小土祠,拿来歇脚最合适不过。
将马拴在外边,白玉京就丢下女孩一个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少女坐在祠堂中,看着自己的脚,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
白玉京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清水、野兔、鲜草、树枝、还有一些草药。
他先生火,再将处理干净的野兔架上树枝,涂上一些配料。这多亏他有先见之明买了短刀和调料,不然又要吃那些没有一点味道的烤肉,他实在受不了。
他也不理会躲在角落的少女,连一句关心都没有。甚至还轻轻哼起不知名的歌谣。
这首歌语调有些悲凉,听在少女耳里成了一种折磨——我已经这么惨,为什么你还要唱这么悲凉的歌谣来刺激我?她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白玉京没有看她,却知道她哭了,淡淡道:“你若是以为我在折磨你就错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怪不了别人。”
少女抹了抹眼泪,嘴硬道:“我没有怪你。”她的声音柔柔弱弱,很难想象是一个能光着脚走两个时辰路的女孩子。
但她说“没有怪你”时,心里早将你骂臭了。
白玉京笑了,将手里的烤兔递过去,说:“那最好,你要是怪我,我会睡不好的。”
她别过头,不说话,也不理会白玉京的烤兔。
白玉京将烤兔插在地上,道:“你也可以等凉了再吃,或许不吃,但你明天若是没有力气走路,就等着喂野狗吧。”
少女眼里带着泪珠,忽然大声道:“我不要你可怜!”
白玉京将烤兔插在地上,问道:“你真不吃?”
她倒也硬气,大声道:“不吃!”
白玉京忽然诡异一笑,道:“刚才我出去的时候,碰到了几只鬼猴子,这种鬼猴子性情淫荡,最喜欢你这种小姑娘,你若不吃,不妨出去陪它们玩玩。”
少女气的发抖,眼睛盯着白玉京,又流下泪来,终于还是将烤兔拿了过去,一口一口,像是咬在白玉京身上一样用力。
白玉京冷笑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后不再理会她,慢慢品尝烤兔。
少女吃过烤兔后,又走过去拿起清水大口大口的喝,直到心满意足才又坐回去,躺下睡觉。烤兔都吃了,何不再喝点水?
半日奔波,让这个女孩子心力憔悴,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而白玉京没有睡,他还在忙。手里的破碗装着不知名的草药用石头捣碎,又用嘴尝了尝,点点头,而后走到女孩身前。
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像一个刺猬一样期望能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