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末,基斯通小镇的主干道上一辆车也没有,只有些许灯火在山坡上突兀地亮着。
韩诺跟黄道益挤在7号公寓看着电视,““爱琳”号暴风雨即将来临,依据以往季节性雷暴数据统计,暴风雨即将席卷中部平原地区,同时带来破坏性的冰雹。部分地区将遭遇风速高达每小时140千米的狂风和高尔夫球大小的冰雹,将造成大面积的作物受损。受损地区主要为南达科他州一直延伸到明尼苏达州带状地区,距离长达上百千米......每年春夏时节,美国中部大平原上往往会出现全美国最严重的雷暴、破坏性大风、巨大冰雹和摧毁一切的龙卷。美国中西部的一些州在未来可能因为气候变化而遭遇更严重的经济损失。请居民注意防范......”天气播报员用一成不变的语气播报着,仿佛这种恶劣天气司空见惯。
“你听到了吗?龙卷风要来了?”韩诺兴奋地对黄道益说,“我这辈子还没见过龙卷风!”
“你有病吧,龙卷风厉害地能把房子卷跑,我还年轻呢!关紧门,风都灌进来了!”黄道益裹了裹身上的棒球服。
“被风卷跑了也好,扶摇直上,看看能吹到什么地方去!”韩诺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转向黄道益。
“什么地方去?你跑门外试试呗,我们这除了山就是小平房公寓,都贴地建的,就是好重新建,不引风,大家都想活命!我玩游戏都不想死好不好!”黄道益快速地点按着手中的屏幕,“上啊,一起团啊!”
“被刮走至少不用上班了吧!每天上班几小时就只能回公寓待着,周末例外去镇上体育场打个篮球。唉,太无聊了,出国太无聊了,快一个月了,除了手机,真是了无生趣。”韩诺叹息着后倚在沙发上。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听说Ewa约你出去过了,怎么?没有再联系联系?”黄道益玩着手机,扬眉斜看着韩诺,又低头坏笑。
“去你的,我是那种人吗?我是站在街头准备放飞理想的励志青年,出来见见世面,本质是个老实孩子好不好!不过,谁告诉你的?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啊?”韩诺侧倚着沙发,用胳膊肘捅了下黄道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呗!你啊,守旧!人家“吕小布”放飞的理想是“策马奔腾”,你呢,唉,丢人!别人办派对你也不去,搞得我想去也不能去。”黄道益长叹一声。
“我对酒这种东西不感冒,去派对不喝酒在旁边单看就没意思了。”韩诺淡淡地说,“不过你为什么不能去?我又没绑着你的腿?”
“我靠,别提了!上次坡下办派对,我跟坡下那蒙古人说了想参一脚。结果他挤眉弄眼地地说“回家陪你的小诺诺吧”,我们这是辣妹派对。”黄道益气愤地抬头,“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我俩搞基!后来我就走了啊,谁稀罕跟他们玩,听说他们还在一起吸大麻!”
“什么?!不是吧?我会看上你?”韩诺惊掉了下巴,“太侮辱人了!”
“你什么啊?合着我刚才说了一堆,你重点就在那?我怎么了,很有阳刚之气的好吗?被误会我也是攻!”黄道益的眉心嫌弃成了“川”字。
“凭什么你是攻!”韩诺反问道。
“那还用说?你个小受样吧,妹子送上门也不把握住!不就是逢场作戏嘛,你家菲菲还在你身上捆摄像头了?”黄道益放下手机,走到冰箱拿了罐啤酒。
“额,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跟菲菲是要结婚的,不搞些花花肠子。”韩诺仰头平视着天花板。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不抽烟、不喝酒还一心一意?圣人模式开得过于全面了吧?”黄道益猛啜一口啤酒,拿起遥控器准备换台。
“酒呢,不是好东西,我免疫力差。”韩诺空望着天花板,回想着关于那“魔力液体”的一些片段。
他记起休假在家的某一天,他爸爸如常地醉醺醺地回了家。但那次没有在客厅里碎碎叨叨地找母亲“谈心”,而是撞扑着他的房门,几乎带哭腔地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这句话让韩诺思考了好一会儿,他感到既好笑又可悲。应该是他身上这该死的酒精味吧,每次伴随它发生的都是让韩诺抵触记起的事。
一个人可能有两幅模样,清醒的时候是个人,喝醉的时候神父也不屑于为之提笔写祈祷文。
他会在五岁儿子发烧说胡话时,记下儿子想吃烤肉串,冬夜骑自行车去三条街区外的烧烤城买回来给儿子开荤。
他也会在喝醉后分不清洗漱间和儿子房间的位置,朝着熟睡的儿子头上撒尿。
他会记得儿子饭桌上随口提的小提琴心愿,攒两个月私房钱帮儿子实现。
也会在喝酒后接儿子从驾校回家的路上,因儿子的鄙夷眼神而暴怒掌掴他。
他应该不知道他的儿子多渴望摆脱这个变态一样的父亲,他不知道他的儿子对一个普通的沉默寡欲严肃内敛的正常父亲有多希冀。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文学作品里的百味人生不太真实,因为现实太难忍了,所以才想挥笔描述一个新世界吧。
他那时恼着假设门外的男人脑子每天只能有一分钟清明时刻,为什么他不花59秒钟反思一下自己。反思如何变成了每日醉生梦死毫无担当耍弄嘴皮子的模样,反思自己的刻薄又自大,反思喝醉比清醒的时间长,喝醉了才会记起和他的妻子儿女,醉醺醺地抓住身边的任何人滔滔不绝说话。不,他根本不会反思的。这种人有什么值得别人尊敬的呢?更别说什么喜欢的了!
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他越来越觉得无话可说,甚至都不用再重复青筋暴起费肝动火到无奈惆怅的过程。说了起不了三天作用,说了起不了三小时作用,说了第二天就忘得底干净!他觉得人的命运只有自己把握,即便是作为儿子,也别妄想把自己的父亲从酒精和生活交织沤烂的沼泽中拉起。因为他们自己已经深陷其中并且病态地乐于其中。
“你怎么......哭了?至不至于啊?男儿有泪不轻弹啊?”黄道益的话把韩诺拉出了回忆,他诧异地看着韩诺侧颜的泪痕。
“靠,我眼睛有自清洁功能,一躺下就流眼泪,没事儿,下次有聚会喊我,我去!”韩诺默默地坐直身子。“还有,别再托人带啤酒了,我们去酒吧喝!”
“你小子想开了?是被我点化了吧?啊,是不是是不是”黄道益跳上去勒住韩诺的头。
“哎呀,不是,听说喝酒助眠!”韩诺否认着“不过别去那种派对,毒瘾是真要命的!”
“我知道,我比你惜命!”黄道益换到了沙滩派对的节目笑嘻嘻地回到。
韩诺内心却在想着:我倒要看看,这酒,到底有什么魔力。
白色石砖墙外黄豆大的冰雹开始砸在墙体上,7号公寓的窗户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韩诺趴在沙发后背上静静地看着窗外,浅褐色的眼睛掠过一道凌厉的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