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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为了“宇宙天马探测器”的顺利发射,大院里又出现了许多叔叔阿姨的新面孔,出现了更多与我同龄的孩子。我们和这些孩子融合在奶牛场,每晚一起听吉他少年唱歌。现在已经记不起彼此是如何相识熟悉的,大概是一块捉迷藏或者比赛唱歌,也可能是相互打过一架,总之大家很快就熟了,在新学期来临之前的悠闲时光里每日厮混在一起,做着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

地震演习依旧继续。为了配合这次重要的发射,大院里修起很多临时的地震棚,一旦出现严重地震,以确保外国专家和重要领导的生命。大院的家属们看到这些修得比钢铁还结实的临时地震棚,觉得看管煤炭的黑老头醉醺醺的关于大地震的预言终于得到了官方的证实,立刻如临大敌,率领全家老幼一起修建地震棚,同时疯狂购物,祈祷全家安全渡过劫难。为了进一步确保自身安全,自建的地震棚紧靠着领导们修建的地震棚,因为据说为领导修建的地震棚的地点经过仪器检测,绝对安全,原子弹都炸不烂。大院里一时风起云涌,各种造型古怪的地震棚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将领导的地震棚层层包围。看管煤炭的黑老头的地位陡然提升,每天送酒送菜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都希望黑老头能透露一些避难的秘招。黑老头却总是在醉酒后反复讲述知命花的故事,对于灾难二字只字不提,被问急了最多就是摇摇头,指指天,表示天机不可泄漏。

而正因为黑老头的高深莫测,大院里谣言四起。大地震的消息就像每晚七点的《新闻联播》,总是显得真实可信。密密麻麻的地震棚平时无人居住,我们就经常钻进里面去寻宝,于是在黑暗中便见到了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

我就是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地震棚里认识付清的。当时正是黄昏,地震棚里一片昏暗,付清的左手小臂上打着石膏,裹着厚厚的绷带,正在试图单手打开一瓶水果罐头。四肢健全的我及时帮助了他,和他平分了美味的水果罐头。但是我并没看清付清的长相,只对他缠着绷带的左手留有记忆,因为肮脏的白色绷带上残留着逐渐褪色的红色字迹——北京xx医院。从首都归来的我对此格外敏感,仿佛他乡遇故知。可惜付清不解风情,很快离开,对我毫不理会。

听说付清的小臂是在跟他爹对打时被他爹一脚踹折的,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家充斥着暴力,家庭成员关系紧张,需要时常用拳脚对话。据说付清他爹是侦察兵出身,一身过硬的拳脚功夫,专门在北京负责保护中南海里的大官;此次是从北京中央警卫团借调过来的,专门负责卫星发射任务中外国专家的人身安全。付清自己说,他爹一人打四个李小龙不成问题,当年在中南海值勤时曾经赤手空拳降服了一个连的美军空降兵,粉碎了敌人的阴谋。付清的话我绝对相信,因为我亲眼看过他爹在大院门口和几个醉酒闹事的黄须族小伙儿对打。付清他爹长得人高马大,魁梧有力,三下五除二就将几个黄须族小伙打翻在地,满脸是血,一地黄牙。付清从小就被他爹魔鬼训练,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练功寒暑不辍。相对于郭强的民间训练法,付清的训练绝对是严格有效的正规军。

付清他爹常说打架先练的不是拳脚,而是胆量,人的心理不行,再强的武功也是白费,所以付清从小被他爹严格训练培养斗殴心理,据说要让他做到要打就不怕死,怕死就不要打。训练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从小和他爹对打。付清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他爹,所以他爹说只要有一天儿子不怕我了,连我也敢打了,心理就成熟了,拳脚上的功夫就练到家了,到时就能担起保卫国家领导的重任了!因此付清在他爹的威逼下每天都要和他爹对打一回。为了逼付清使出全力,无所顾忌,付清他爹下手总是特别的重,所以付清总是被打伤。但付清的武功进步相当神速,走到哪打到哪,打遍天下无敌手。付清从小在北京军队大院里长大,打架又总是所向披靡,来到我们这里就越发有优越感,飞扬跋扈地吊着胳膊走在大院里四处结仇,号称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收编此地的少年儿童。

我从北京回来后的某一天晚上,和王小书、小川相约一起去奶牛场外面听吉他少年唱歌。我坐在成捆的奶牛饲料上眉飞色舞地跟王小书和小川讲述北京之行的见闻,当时叛徒郭强趁着夜色也混到了奶牛场,坐在与我们相隔不远的地方假装偶遇,玩着他爹送他的双节棍,试图吸引我们的注意,以让他回到集体中来。由于在座各位谁也没有去过北京,王小书也只是在画册上见过伟大的首都,所以我的见闻讲述难免添油加醋,无中生有,最后整个一胡说八道。我说北京长安街上早就不跑汽车这样的落后交通工具了,为了迎接全世界人民翘首以盼的亚运会,首都北京已经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大街上跑的都是各种飞机,什么公共飞机、出租飞机、学校飞机、警察飞机、解放军飞机、商店飞机,等等等等。首都人民出门就带一个全是各种颜色按钮的铁片,需要什么一按就行,相对应的飞机立刻就会出现在你的上空,空投你需要的东西。比如你想吃烤鸭,按一下画着烤鸭的烤鸭色的按钮,一辆鸭子形状的飞机立刻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飞机的肚子缓缓打开,一只金黄酥脆、香味四溢的烤鸭便从天而降,准确地悬浮在你嘴巴的上方,你只需要张嘴一咬就行,一面儿咬光了,鸭子还会自动翻面。

王小书详细询问我有没有图书飞机,我说当然有,《新华字典》就是我走在王府井大街上的时候,在路边公用的铁片上按了一下代表字典的按钮,一架图书形状的飞机就飞过来了。接着飞机像翻书页一样从中间慢慢张开,落下许多字典,《成语字典》、《新华字典》、《外文字典》,还有《辞海》、《辞源》啥的,密密麻麻一大堆,我直接选了一本《新华字典》,其它的字典就飞回飞机的肚子里了。然后,书本一样的飞机合上机舱,快速地飞走了。王小书听得心驰神往,想象着世界上所有的图书都悬浮在他的身边,任他挑选阅读,那将是多么的幸福。

小川问的主要是吃的事情,比如北京的冰淇淋是什么样的。我说北京的冰淇淋飞机里什么冰淇淋都有,还有回锅肉冰淇淋、羊肉串冰淇淋、大白兔奶糖冰淇淋、包子馒头花卷冰淇淋,反正北京的小朋友可以把冰淇淋当饭吃,父母绝不干涉阻止,还鼓励多吃。因为饭菜里都有冰淇淋,所以北京小孩长得又高又壮,张不高到了北京都属于个子比较矮的。小川当时就流下了大量的口水,对于首都北京的憧憬更加强烈,恨不得立即就骑着奶牛向首都进发。假装偶遇的郭强在我的讲述下借着舞弄双节棍向我们靠近,在听到回锅肉冰淇淋时,已经和小川紧紧地贴合在一起了,两人的口水纠缠在一起,争先恐后往下流。

郭强同学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提出了一个关键的实质性问题:东西都要钱吗?我说当然不要了,首都北京早就是共产主义了,干啥都不给钱,吃啥也不付账,好多外国运动员来北京参加完亚运会都不愿意走了,定居在北京,幸福得不得了!郭强当即表示爬也要爬到北京去过幸福生活。我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北京的大门口有无数的解放军战士站岗执勤,天上飞着各种解放军飞机,出入首都北京必须有特殊的通行证,不然当场就被解放军飞机吸到肚子里面带走,估计怎么也的得蹲上十年的监狱。郭强当时就不敢说话了,害怕像自己爷爷一样在首都北京的大门口被无数架解放军飞机扫射致死。

小川又问我北京能不能见到圣斗士星矢,我说北京什么都能见到,十二神殿早就搬到北京来了,就在中南海里面,比以前安全多了,根本不需要黄金圣斗士的守护,冥王哈迪斯带着一帮冥斗士来北京暗杀女神雅典娜,直接在北京大门口被解放军叔叔打跑了,冥圣衣掉了一地。黄金圣斗士和星矢他们每天闲着实在没事只能上街吃烤鸭和冰淇淋;七龙珠现在就摆在北京故宫博物馆里,拿高科技的电网照着,永远在一块,哪也去不了,每天北京市市民排着队来故宫博物馆实现愿望,个个满意而归,亚运会就是这么申办下来的;机器猫的口袋满大街都是,一按电钮,掉下来好多,随便用。

郭强当时就听出眼泪来了,哭着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去北京,去故宫博物馆实现自己加入少先队的宏愿。王小书还沉浸在图书飞机的幻象里。小川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口味的冰淇淋了,口水流得很不雅观。

付清就是在这个时候带着他新近收编的小弟们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一见面,付清就指着鼻子骂我是骗子,一口地道的北京腔。我看见付清左臂绷带上的“北京”两字,就知道坏事了,一世英名眼看就要不保,只好拉着王小书往外跑。不想敌人十分狡猾,已经料到我的举动,在黑暗处又闪出几个小弟,将我们团团围住。付清非常对得起自己的名字,觉得自己是除了自己爹以外所有人的爹,可以随意打人骂人,所以对待我这个还未来得及招安的骗子毫不客气,上来就是一脚。我这个人的特长就是善于躲避和逃跑,付清这雷霆一击被我轻松躲过,搞得付清在众多新收的小弟面前下不了台,只好在包围圈中追杀我。反围剿和反追杀正是我多年来在黄须族少年的逼迫下练就的过硬本领,武艺高强的付清一时间竟对我束手无策。我逃跑争取来的时间为郭强同学的戴罪立功赢得了主动,已经长时间被排挤在主流之外的武术少年郭强在孤独中成长进步,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他争取表现、重新赢得信任的大好时机,绝不能轻易错失。

于是武术少年郭强大吼一声,手持新式武器双节棍站在我和付清之间,用充满杀气的眼神向吊着一只胳膊的首都恶棍付清下了战书。付清对这个手持双节棍、看起来练过两天功夫的武术少年比较重视,将他视作自己能否在此扬名立足、奠定霸业、一统天下的试金石。付清立稳脚跟,青筋鼓胀的健康右臂充满力量,随时准备出击。郭强同学此时勇字当前,挥舞着双节棍杀向敌人。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勇猛无畏的郭强连连逼得付清倒退不止,付清受伤的左臂还中了几下,幸好有石膏保护,没有再次断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付清虽然在不住倒退,但是已经看出了郭强散兵游勇,没有经过正规严酷训练的本质,看准时机,借着郭强凶猛前扑的时机,卖出一个破绽。郭强果然上当,冲上前高高举起双节棍,试图将付清一棍子打死。不想却将肋骨暴露给狡猾而富有经验的付清,被付清一脚踢中。好在郭强同学也是练过的,关键时刻侧了一下身体,避免了肋骨的受损,只是肚子上挨了重重的一脚,飞出去两米多远,摔倒在奶牛饲料堆里,生死未卜。

付清一击得手,发泄了他所有的愤怒,忘记了对我的追逐,转过身问王小书服不服,愿不愿意加入他的队伍。王小书说他是少先队员,只加入革命队伍。付清一时语塞,原本他想打着革命的旗号收复全大院的孩子,不想被戴着红领巾的根正苗红的王小书捷足先登了。付清旁边一位平时表现得比郭强还叛徒嘴脸的据说是第一个投靠付清的何姓同学,抓紧时间在付清耳边介绍了王小书,付清当即表示他很尊重知识分子,愿意和平解决今天的事情。但他希望王小书来他的队伍里担任军师一职,做他的诸葛亮,在平定全大院之后消灭黄须族少年,结束多年被欺压的羞辱历史,自己当家作主。我早知道北京小孩能贫,但没想到北京军队大院的小孩说话办事打的幌子也这么巨大,搞得大家好像都成了水泊梁山的好汉,今夜就要揭竿而起,平定天下。

说到好汉,郭强同学的行径实在不敢恭维,在大家正在友好协商、和平解决事件争端的关键时刻,抗击打能力极强的郭强同学从饲料堆里悄悄爬了起来,紧握双节棍准备从背后偷袭付清,以挽回刚才的颓势。不想最具叛徒嘴脸的何同学早就料到郭强同学会出此下招,他在向付清详细介绍王小书的同时,一直紧密观察郭强同学的一举一动,及时发现并汇报给了付清。郭强同学因此反中一计,被付清突然转身一脚又踢出去一米多。武术少年郭强怒不可遏,练武之人讲的是士可杀不可辱,连续被敌人踢中同一部位实在有辱家门武学,于是拿出拼命的架势,爬起来冲向付清,准备和敌人同归于尽。一阵混乱的纠缠之后,付清同学依然健康完整,郭强同学不仅新式武器双节棍被付清缴获,而且鼻子嘴角一齐流血,被付清众多小弟的屁股和脚底死死按住,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遭受了自野狗事件以来最大的一次侮辱。

弹吉他的少年已经离去,空气里不再有好听怀旧的歌声,只有突然的牛叫声,估计是被某对狗男女打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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