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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周大力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持凶器冲向男裸,决定打死奸夫之后再杀掉淫妇,以表明自己士可杀不可辱的做人原则。不想被人骂为奸夫的解放军叔叔即使赤手空拳到一丝不挂这样的极致,也利落地将周大力打翻在地,并快速缴获其凶器。群众对这种邪恶的嚣张行为极为不满,各种杂物瞄准奸夫开始投掷。周大力借机逃脱困境,起身再战,挥舞双拳杀向奸夫。三秒钟之后再次被奸夫制服在地,眼圈乌青,鼻孔流血。群众的愤怒立刻升级,具有象征意味的各种破鞋差点埋没淫妇。迫于群众的压力,奸夫再次放开周大力,快速穿好绿色军裤,企图从外观上摆脱奸夫的不良造型。周大力像疯狗一样再次出击,将奸夫拦腰抱紧,张开大嘴瞄准奸夫的关键部位狠狠咬了一口。周大力迫不得已出此下招,自己都觉得过于歹毒。但解放军叔叔为了保家卫国,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练就了一身过硬武艺,一招铁砂掌又快又狠,打落周大力三颗上牙,两颗下牙,还有两颗装点门面的门牙。最为惨重的是周大力的下巴被打得脱臼,当场失去叙述功能,处于只能挨打不能讲理的绝境。

正义的围观群众对于周大力毫无还手之力的无能表现非常不满,同情心大大减弱,开始专心看热闹,不再充当正义使者。周大力血流不止,又惨遭群众抛弃,骑虎难下,不打倒奸夫今后如何在此立足?于是勇敢的周大力再一次冲向奸夫,结果被越战越勇的奸夫高高举起,再重重扔到地上。只听周大力一声惨叫,愤怒的红脸刹那间变成白脸,豆大的汗珠混入血里,流到地上。

淫妇此时已经穿戴整齐,变成一位治病救人的美丽白衣天使。白衣天使没有理会躺在地上已经昏迷的周大力,而是细心地给奸夫披上外衣。奸夫从容地戴上绿色军帽,而后两人在新兵连的护送下迅速撤离现场。围观群众看着这一切,不知该如何去体会周大力的不幸,只觉这件事深感可惜——一顿丰盛的婚宴肯定没戏了。八个暖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和周大力相距不远,无法确定谁伤得更重。

门外传来奶牛的叫声,标志着新鲜牛奶的到来。围观群众欢欣鼓舞地向奶牛方向快速转移,避免了和周大力一起陷入尴尬。奶牛们井然有序地入住新家,很快开始大口吃草。大人小孩喜气洋洋,纷纷爱抚花白可爱的奶牛,觉得幸福就像与手心摩擦的牛毛,给人以坚实的质感。

第二天一早,每家每户的餐桌上都摆上了新鲜的牛奶,全家人犹如过节一般对待这特殊的早餐。大人正襟危坐,拿出最好的食物以配合牛奶的出现;小孩很有仪式感地喝下第一杯牛奶,立刻觉得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更有甚者,当即拿出米尺为小孩丈量身高,深信牛奶立竿见影的传说。

我总是无法忘掉碎满一地的那八个保暖瓶,它们原本是周大力用来装载雪白牛奶的,如今只能和地上的灰尘混在一起。看着我家餐桌上被盛装打扮的一杯牛奶,我总觉得它是从破碎的八个暖瓶里倒出来的,混着不洁的杂物。喝第一口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了浓重的泥土味,令我大倒胃口。我开始呕吐不止,像上次吃多了荷包蛋一样,无法遏止。

另一个在每家每户出现的谈资就是关于捉奸事件的后续报道。消息从奸夫所在连队传出,据说相当具有权威性。奸夫姓刘,是一位年轻英俊的上尉军官,几个月前借调到此帮助安装调试先进仪器。据说此人毕业于我军王牌军校,父亲在首都当官,是无数军中少女的梦中情人。从北方来到南方小城后,刘上尉明显水土不服,小病不断,经常到医院打针吃药,自然而然地便和美丽的王护士好上了。但是两人对于周大力的问题始终没有重视,刘上尉只想有人陪他度过这段枯燥的借调时光,认为几个月后王护士还是应该和周大力结婚。

王护士对于美好生活一直充满向往,岂肯放手刘上尉这样的青年才俊,所以对于周大力一厢情愿的婚礼计划爱搭不理,一心计划着和刘上尉一起去北京。结婚的头一天,王护士本想逼着刘上尉表态,如果结果不能如愿,只好认命,第二天再嫁他人。不想两人见面后立刻干柴烈火,热情投入,而后相拥昏昏睡去,被无数群众包围还茫然不知。刘上尉当夜就被他老爸派人押回北京,据说又被安排到了另一单位。王护士则被强行送回原籍,等待事态平息后再作处理。周大力被年迈的父母从奶牛场繁殖车间救起,在医院接受了一夜的治疗,其间一言不发眼神黯淡无光,失魂落魄,直至凌晨六点才渐渐恢复语言功能。据主治医师回家散布的消息说,周大力断了三根肋骨,并伴有轻度肝破裂。但周大力不愿住院治疗,在双亲搀扶下蹒跚回家,背影十分凄凉,让人不禁感叹命运不济。

就在大家对周大力的不幸遭遇喋喋不休时,周大力已经拖着病躯挨家挨户登门拜访,诚恳邀请大家当晚六点务必到大院一号食堂赴宴。周大力说话时语气平静,礼貌周到,思路清晰,言语中肯,看不出一点神经错乱的迹象。于是当天晚上除去碍于职务身份不宜出现的领导,大院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一号食堂,为周大力送上安慰的话,真心鼓励他忘记过去,展望未来,未来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

我跟着我爹也出席了这次晚宴。原本为婚礼准备的晚宴十分丰盛,大家把自己的食欲建立在周大力的痛苦之上,吃得很拘谨,多少显得有些于心不忍。周大力八方敬酒,要大家喝好吃饱,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拼命喝。所谓饮食男女,人的本性无法掩饰,在众多肆无忌惮、吃得眼冒绿光的小孩的带动和鼓舞下,大人们也开始全力进食,恨不得长出两个驼峰,用以储存一年的食物。因为食物丰富,人们分身乏术,不再对周大力说安慰的话。周大力倒是礼数周到,高举酒杯,一敬再敬,对每一个人都说了许多道歉的话,希望大家原谅他以往的过错。大家忙于狼吞虎咽,敷衍几句了事。酒过三巡,杯盘狼藉,周大力热泪盈眶,自饮三杯,再次感谢大家赏脸赴宴。周大力说完悄然离去,丢下一屋子继续埋头苦吃的男男女女。

王小书来赴宴的目的与我和小川不同,不为吃饱喝足,解口腹之欲,而是同情周大力。虽然周大力曾经残忍的体罚过他,但王小书依然希望来此发挥自己的医学特长,帮助周大力解除身体上的痛楚。可惜王建军一直死死看着王小书,不许他轻举妄动。王小书只好陪着我和小川玩命吞咽,最后总算发挥了自己的医学特长,抢救了差点噎死的小川。许多年后王小书被女朋友抛弃之后终于明白,当时的周大力已经无药可救。晚宴结束时,食堂的中央还挂着周大力和新娘的大幅结婚照,醉酒的人把红色的墨水泼在上面,用毛笔在新娘的脸上写满各种侮辱的字眼,借此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同情,换得一餐无聊酒食的名正言顺。很早就贴在墙上的祝福的话语被人们撕碎,放在脚下合着彩色的气球拼命践踏。食堂里回荡着爽朗放肆的笑声,所有的祝福在疯狂食客的脚下消失殆尽。醉酒呕吐的人比比皆是,个个丑态百出,谁也没在乎周大力的离去。

周大力回到家中,看着满墙的婚纱照,终于流下了眼泪。也许是因为在晚宴上喝了太多的酒,流下的泪水竟然全是酒水!周大力用手抚摸着自己一寸一寸亲手粉刷的光滑墙壁,眼泪越流越多,后来终于醉了,躺在地上沉沉睡去。周大力醒来时父母已经回到家中,和衣躺在床上不住叹气。周大力端着两杯混入大量安眠药的水杯走到老人床前,细心服侍老人喝下,又为老人盖好被子,这才转身跪下,响亮地磕了三个头,而后长跪不起。老人看着儿子,一言不发,不再叹气,伴着儿子的长跪渐渐入睡。

周大力用事先准备好的汽油泼满房间,满墙的结婚照片也被他取下用斧头劈碎,然后对着昏睡的父母磕了三个头,这才冷静地点燃了自己的新家……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大院里的消防车也嘶叫着忙碌了一夜。周大力放火自杀了,陪伴他在火海中解脱的还有他年迈的父母。围观的人很多,却并不关心周大力的生死,只是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火焰释放着周大力无力爆发的愤怒,一发而不可收拾;更多的消防车出现在现场,更多的房屋开始燃烧,一场灭顶之灾眼看就要伴随着周大力的离去冲天而降。但周大力的愤怒注定是枉然徒劳,火势最嚣张的时候,狂风咋起,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老天爷终于明白周大力需要的不是烈焰的愤怒,所以用突然而至的大雨为周大力的生命划上句号,洗刷掉周大力在人世间烙下的耻辱。破晓时,大火和大雨同时退去,天空露出新鲜的蓝色,阳光不懂事地凸现出火灾后的每一个细节,让人看得格外分明,不知对周大力是憎恨还是同情。

此次火灾没有伤人,因为当晚连夜放映了三部周大力早就为婚礼预订好的电影。享用完晚宴的人们一直沉浸在电影的世界中,细细品味故事中的冷暖人生,却忽略了周大力自焚的可能。

然而周大力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死去的只有周大力的双亲。周大力全身95%重度烧伤,四肢被烧至脱落,残存于这个水火交融的残酷世界,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失去知觉,曾经高大的身躯只剩下焦黑的一小块,像烤糊的一块牛肉。周大力忍受着烧伤带来的巨大痛苦,继续坚强地活着。但医生对他已经不抱希望,反倒希望周大力能够离开这个世界,快点结束不堪重负的生命。很多人来到医院看望周大力,离去时都忍不住叹息摇头,不明白老天为何如此折磨一个也许并不是很坏的人。老人们说那是因为前世欠下的孽缘太重。我却不明白,假如真有前世,为何老天不给周大力赎罪的机会,比如像雷锋一样活着。

周大力的悲惨的故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人们反复提起,之后很快便无人问津,因为这巨大的痛苦只有周大力一人在坚持体会与忍受,其他健康幸福的人早已忘却。

王小书在看到周大力烧焦的身体后想起了自己的妈妈,不明白老天为何总是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带走一个人的生命。在很多人都逐渐淡忘周大力的日子里,王小书一直坚持去医院看望周大力,他希望周大力活下来,就像希望自己的妈妈活下来一样。有时候我也会陪他去医院,但只会在病房门口等待,因为我实在不想看到周大力焦黑流脓的身体,就像我抗拒吃鸡蛋和喝牛奶一样,害怕自己呕吐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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