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声音为何如此沙哑?”德里克道。
“前几日遇见了卡美洛的守卫军,属下无能,受了点伤,咳咳……咳……”少年咳嗽起来,用长满绿色鳞片的手背拭去嘴角的血丝。
“哦?看来人族这些年发展得不错。”德里克点点头,“稍后去找几个青龙治一下吧,可惜小公主不在”。
“是。”少年放下袖子,把手收回,垂手恭立在德里克身前。
德里克转过身去,毫不设防地露出后背,挥一挥袖子:“既然无事,就去好生休养吧,痊愈后再执行任务,下个月的贡品,可只交六成,莫要觉得老夫不近人情。”
“是。”少年俯下身子,腿部肌肉紧绷,跃跃欲试,听到“贡品”二字的时候,又低下头去。
“大长老,能否容属下多问一句,这贡品,是有何作用,值得我们如此大费周章。”
“嗯?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这么问我的。”德里克很是诧异。
少年讪讪答应,欲言又止。
“其他人不问,是因为他们不想知道。因为有的事情,你不知道反而更轻松。”
“还望大长老告知。”
德里克颠了颠沉甸甸的瓶子,神色似笑非笑:“真想知道?”
“是。”
德里克苍老的脸上扯起一个慈祥的笑容,不过在遍布疤痕的面容下反而显得有些狰狞:“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一千年前,灭魔之战,这段历史还记得吧?”
少年继续点头,说多错多,他强行压抑着胸口翻腾的情绪,去听这位龙族大长老的解释。
“呵呵,战争,小子,你没有经历过那场战争,不知道当年的情形有多绝望。没有人记得战争持续了多久,因为记得的人,大都已经死了。我们只知道,上百个智慧种族在战争之后,仅仅留下了六个。”
“我龙族是艾琳第一强族,自然无恙。”
“第一强族?”德里克自嘲地笑了起来,“现在是这样没错,当年可不是。只是比我们强的,都死了而已。我们活下来的,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强,而是因为我们足够弱。”
没错,正是因为弱小,入不得强者眼界,才侥幸从大战中存活。
德里克露出追忆之色:“后来女皇和人皇联手,封印了魔族,我们赢了。但是,我们真的赢了吗?”
“我们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为了维持封印,这个世界耗尽了最后一点元气,各族的强者十不存一,仅有的几名英雄全部牺牲!而这,仅仅是给我们换来了百年的时间。”
德里克转过身来,示意少年跟上自己。两人默默地踏上石阶,沿着峭壁上的石梯拾级而上。
德里克指着近在咫尺的两座雕像继续说道:“对于一个世界,一个种族来说,百年,呵呵,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虚空魔族迟早要突破封印,那时候,我们拿什么去抵抗?女皇不在了,人皇也不在了,我们只能靠自己。”
“大长老,可这与我们收集的祭品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我问你,一人的性命与十人的性命,孰轻孰重?万人的性命与大陆的存亡,孰轻孰重?”
少年沉默了,这个问题看似不难抉择,其实却是最为无解的问题之一。
若生命无价,那一人性命与十人有何差别?若生命有价,其价值又将如何判断?而谁,又有资格代替神,来权衡他人生命的重量?
德里克没有等少年回答,而是张开了双臂,黑色的衣摆在鼓荡的魔力下猎猎颤动:“我龙族自此退出大陆的舞台,隐藏在终末谷守护祭坛,并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祭坛的运作。我们所用的办法,便是你执行的任务——万灵血祭!”
“以龙族之血为引,以万灵之魂为身,燃生命之火,补封印之力!当年封印魔族,代价是各族顶尖强者的灵魂,现在,也唯有用灵魂,才能将封印维持下去!”
少年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嘶哑着嗓子问道:“那为什么,我们不能去牺牲呢?为了所谓大义去牺牲其他人,那和作恶有什么区别?”
德里克冷笑一声:“我问你?人族人口有多少?我龙族人口又有多少?如果牺牲我龙族全部,就能换得封印维持千年不毁,我德里克甘愿第一个赴死!但事实上呢?比起人族庞大的数量,我们即使全族献祭自己,也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谁来加固封印?谁来阻挡魔族?”
“可是……”
德里克打断道:“通过牺牲少数来拯救多数,艾琳之繁荣全赖我等暗中的努力,我们所做的事情正是此等伟业!”
德里克叹了口气,平复下情绪:“当然,这对我等来说亦是惩罚,为当年苟且偷生而降下的惩罚。所以我们要背负罪孽,你,是否做好了觉悟与老夫一起承担这份罪孽?”
德里克向少年伸出手,带着狂热的信仰。
这个人是个疯子。
这个人也是个圣人。
并没有利己的想法,但所作所为也谈不上正义。
为正义的目的杀害无辜的生命,用他们的灵魂拯救更多的人。
如果没有牺牲,那将会出现更多的牺牲。
但受害者也变成了加害者。
虚假的和平下是累累的尸骨。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是非善恶可以形容的。
德里克满怀期望地看着少年,他已经活得太久,当年大战之后,龙族人丁稀落,迫切需要更多的孩子成长起来,去完成一族的伟业。
“孩子,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我们当年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也一样痛苦。我们从来没有觉得这是英雄的做法,我们也知道,这是罪恶,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回头,只能背负下去。不能让流过的血,毫无意义地消散。”
“所以,只好流更多的血吗?既然觉得自己不对,那就去改变啊,而不是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杀死无辜的人……”少年吼道,他的脚底泛起深蓝色的法阵,拄在手里的树枝褪去外皮,化作一根长长的法杖。“这种虚假的和平,我绝不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