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人宇宙飞船是在威尔兰部队到达的那个上午发射起飞的。
那时的大秦航天城已陷入一片混乱。尽管秦元国一再封锁消息,一再用支吾其词的善意的谎言安抚那些一贯埋头钻研不问世事的科学家和工程技术人员,但这些书痴们还是从地动山摇的震撼和象乌鸦一般掠过的大批飞机中看出了这个世界变化的端倪。但他们太容易哄了。
飞船的起飞已进入倒计时。其实,连秦元国自己也感到有些草率,有些不尽人意,飞船许多系统还没有达到万无一失的程度。但是,不能再等了。一连串的坏消息让他心惊肉跳。
尽管中央政府早已不再和他联系了,但是来自其它方面的消息还是清晰地告诉他,大秦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出于对政府的尊重,他发电给总统和政府总理,通报宇宙飞船发射的消息,但对方一直没有任何反应,最后连信号也发不出去了。他就明白了,中央政府已经对国家失控了。
这其实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来得比预料的早一些罢了。在经历了大狐国散兵游勇的侵袭之后,秦元国决定提前发射载人宇宙飞船。本来应该把有史以来第一次的人类重大的科学突破搞得更缜密更严谨,但时间不允许了。
这座修建在沙漠戈壁地带的航天城现在已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孤城。如果不是他早有预见,在城内储备了足够五个月食用的粮食和肉蛋蔬菜,要不了多久,这座孤城就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死城。
本来,宇航员的抛物线飞行训练和接近太空的亚轨道飞行,还应继续三个月,何况还有他的准备重返地球的皇父秦兆丰,至少应该在失重的封闭舱内训练半年,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庆幸的是昔日一直病危垂死的秦兆丰,在八台山隐居修练了近二十年之后,竟出现了返老还童的奇迹。不仅掉了的牙齿又生了出来,连头发也出现了墨茬。
经过医生的几次检查,发现秦兆丰的心脏和体内的其它器脏也出人意料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多。倒是秦元国的血压和心脏要比父亲的更老化,更让人沮丧。
原先秦元国还想陪着父亲一齐去太空遨游,一齐去父亲的故乡寻找适合人类居住的家园,现在看来已不可能了。医生不准秦元国做这种冒险的太空旅游,并且态度严肃的警告他,升空后的第二天他便有晕厥的可能。
倒是他八十多岁的父亲,曾经气息奄奄的千古一帝,大概能经得起漫长和难以想象的太空飞行。
在开始的时候,秦兆丰并不想答应秦元国让他太空漫游重返故园的要求。
不是他怕这种只有经过特殊训练才能适应的飞行要去他的老命,也不是他丝毫没有重返故土的热情,而是在他经过了漫长的修行之后,他对地球上那可能依旧纷纷扰扰的世界失去了最后一点思念,现在他只渴望将来能进入他已根深柢固的佛国。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他在梦境中见到了佛祖,佛祖对他说:"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他是不会长途跋涉跟随儿子来到这座航天城的。
在去往航天城的路上,从小就沉默寡言,心事沉重的秦元国显得有点碎叨,显得有点热情过高。他给父亲详细地讲述着他的最新研究和最新发现,这是自从他三岁起便有的情结的爆发。
如果说,秦兆丰在他初谙世事告诉他自己来自另一个星球,那里有着与此地完全不同的景象,不过是出于对故国的怀恋和对寂寞生活的聊慰,那么,在幼小的秦元国心里却种下了对邃密浩翰的宇宙和对另一个世界无限向往的种子。
如今,这颗种子终于结出了果实。在历尽多年的探索之后,秦元国在茫茫宇宙中,终于发现了与他们长白星几近相同,有人类居住的一颗星球,虽然还不能断定这就是父亲的家园,但对长白星上的多灾多难的居民,无疑是一个福音。这或许是上苍留给长白星的最后的希望了。
恐怖和灾难比秦元国预料的更早地降临了。也许正是这种忧虑和痛苦毁掉了他的身体。当他和父亲一同出现在航天城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无法相信这是一对父子。
从苍老憔悴的外貌看,秦元国更象父亲。而脸色红润,步履矫健的秦兆丰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当年那个气息奄奄的暴君。由于他彻底地摒弃了人生所有杂念,过着一种没有任何烦恼和困扰的生活,他的心脏奇迹般地逐渐恢复到青壮年时富有忍耐性的指数,由于他断绝了促使人类短命的一切奢好和欲望,他的血压也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由于他严格按照日月星辰所指示的定律日出而起日没而息。他的许多病症在没有服食任何药物的情况下,都匪夷所思地消失了。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再活几十年,甚至超越人类生命的极限。
所以航天城的医生在对他从头到尾检查了几次之后,乐观地告诉秦元国,先皇陛下完全经得起这次史无前例的航行。当然,先皇陛下还得接受一定时间的振动试验台、离心分离机和压力航等训练。
而秦元国则被所有的医生率直并不无惋惜告知,如果他非要冒这次风险,怕飞船刚一升空,他就会出现意料中的意外。
在最后这几天,秦元国一直陪伴着父亲,他知道,这也许是他们父子之间共同回忆那些惨淡岁月的最后几天了。一切都存在于莫测之中,他希望能象他出生后的最初那四年,能与父亲演习一次父子之间的亲情。
但是秦兆丰却似乎彻底忘记了那段美好的日子。或者说,他早已对人间亲情毫无了念了。他们父子最后这几天,秦兆丰仍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诵经和打坐之中。
对身边这个老迈的儿子视若无物。有好几次,秦元国想把元春公主的死讯告诉他,他刚一开口,父亲就将头扭了过去,似乎他不是在说一个自己的至亲,倒象是他在唠叨一件毫无趣味的人间琐事。
元春公主没有死于垣丰大地震,而是死于大狐国飞机的轰炸。那天早晨,她正率领着载着国家科学院所有书籍资料的几十辆大卡车向西南方向疾驶,尽管车身全部作了伪装,大狐国的导弹还是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元春公主的轿车,并致使这个杰出的女人当场毙命。
接到这个噩耗的时候,秦兆丰已被秦元国接到了航天城。他无法忍受这巨大的悲痛,但几次刚把话题引到元春公主身上,父亲便双眼紧闭,诵起了佛经。
直到晚上,秦元国借着昏暗的星光才发现,父亲的眼眶下面有几滴明亮的泪珠,他才明白,其实一生坚忍的父亲并不是无情之人,他只是不愿意再徒劳地为人间的不幸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