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突然变得大了起来,黄尘将莫扎和秦元春裹挟得站也站不稳。
塞里维亚带着圣旨和毒酒急匆匆一走进百度监狱,便被狱内的腐臭呛得连连咳嗽。他没有想到百度监狱是这么一个肮脏,阴暗的地方。他曾接到狱方的报告,霍达要求对他进行审讯。
他没有当一回事,也没有报告兆丰大帝。事实上,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一身正气的霍达,尽管霍达一直在兆丰大帝面前讲他的"坏话",阻挠对他的擢升,他对霍达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但就是没有直视霍达平和目光的勇气。
当狱卒在铁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中打开霍达单人牢房的时候,塞里维亚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栗了那么一会,人的命运真是难以言说,就在一年前,谁能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相国,会在一夜之间囚禁到这个地方。
这个不合时宜的联想让他突然面对霍达的时候,再没有了一路上激荡于胸中的凶霸之气。他抿了抿鼻子,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了靠躺在墙角的霍达,口气突然温和了起来,"霍先生,别来无恙?"
霍达象是很费力地睁开眼睛,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塞里维亚仿佛听见他鼻腔轻哼了一声。他有点尴尬地重重咳嗽了一声,同时责怪自己不该有什么悲悯心肠。
"你有什么话要讲吗?"他端起了架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过去一直惧畏的相国。
霍达像睡着了似的,没有一丝反应,塞里维亚"嗬嗬"地笑出了声,"你不是要求审判吗?"
霍达这次睁开了眼,其实霍达的目光已如油脂将尽的蜡光,弱不及尺,但还是让塞里维亚暗中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回去告诉圣上,历史将会证明我是对的。"
塞里维亚怔了一下,随即"嘎嘎"地笑了起来,"老霍先生,你真是书痴,历史告诉我们,圣上永远是正确的。"
霍达歪了一下头,又把睛睛闭上了,他很后悔自己与这个刁滑可鄙的小人讲什么话。再说,他也懒得再说什么了,身上最后一点气力也正在离他而去。他的眼前不停地飘动着的是达摩和菲娅的身影。他正在冥冥之中与他们对话。
他们的交流很默契,很融洽,他正在想着与他们拥抱。他很想能看到他的子女,可惜,他们的身影离他很远,就象站在高高的山头眺望深不见底的沟壑,隐隐约约地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就是用足了劲去喊,他们也未必能听得到。
"蝼蚁尚且贪生,况乎人呢。"塞里维亚被霍达的轻蔑和无视激怒了,他想痛痛快快地报复一次霍达,"老霍先生,不想出去重享人间富贵吗?"
霍达一动未动,没有血气的脸上如一湖死水,涟漪不兴。塞里维亚又一次被激怒了,他索兴让狱卒搬来一把木椅,端坐在霍达面前,他根本不想信一个死到临头的人会保持如此平静的心态,他就象一个等待观看戏剧精彩结尾的热心观众,耐心地期待着下一幕的开始。
"要说,霍先生也算是一个贤明的相国呀,可惜先生要犯上呀。"
霍达猛然叱目道:"相国之责在于匡正,不尽匡正之责,与衾兽何异?"
塞里维亚没有为含沙射影的嘲讽所尴尬,相反,倒是为他能激怒这个几尽僵尸的霍达而暗中欣喜,他仰头大笑了几声,"霍先生进这里有一年了吧,有何体悟与我分享呢。"
这显而易见的戏弄没有激怒霍达,霍达反而轻笑了一声,"大秦不亡,塞君将会碎尸万断,大秦若亡,塞君也不会逃脱惩处。"
塞里维亚被激怒了,他像突然被什么东西蛰了屁股,猛地弹跳起来,"你这老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伤人。你,你......"
一脸平静的霍达又像睡着了似的,连长长的眼睫毛也没动一下。
"霍达,接旨"。塞里维亚大声喝道。
霍达还是不动。"接旨!"塞里维亚又喝一声。他用眼睛示意俩个皇家卫兵,俩个卫兵冲过去抓霍达的双臂。但任凭他俩怎样使劲,骨瘦如材、气息奄奄的霍达还是岿然不动。
俩个卫兵面面相觑,然后一齐喊"一二三",咬牙切齿地想要扳动霍达,但看上去毫无气力的霍达仍像使用了魔法,让他俩无可奈何。塞里维亚也惊得直眨巴眼睛。他快步冲上去,生气地推开一个皇家卫兵,自己伸手去扯霍达的肩头,他很快发现,霍达像施了魔法,一点也撼动不了。
没听说这老小子有魔法么,他心里禁不住嘀咕起来。他抬起脚峁足劲去踢霍达,但他很快疼得"哎唷"一声,他踢得那里是人,分明是一块硝立的石头。
"你老小子又要抗旨吗?"
没有反应,连鼻息也看不到。
"送他上路吧。"塞里维亚气急败坏地喊叫起来,"把圣上赐他的美酒端上来。"
在旁边惊诧得有些呆头呆脑的皇家卫兵们,此时已不期盼能用正常程序来执行这种死刑了。他们把毒酒倒入早已备好的瓷碗,然后蹑手蹑脚走近前去,他们伸出手准备撬开霍达的嘴,这时,霍达突然开口了,他十分从容地伸出手来,"我自己喝。"
酒,大概是好酒,因为囚室已弥漫着一股扑鼻的沁香。毒酒杀人,霍达也干过这种事。他也曾依据圣旨,执行过这种死刑。这是大秦帝国,实施的最有人道主义的死刑。能享受这种待遇的大多是大秦帝国的有功之臣。看来,兆丰大帝对他霍达还算仁慈了。
塞里维亚怀疑霍达会使什么诡诈,但眼见霍达非常平静地接过酒碗,然后顿了一顿便猛地一饮而尽的时候,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好了,霍达的生命结束了,再也不用担心这老小子东山再起了。"
就在这时,塞里维亚猛听得一阵喧哗,接着就见狱内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相国在那里?"他听见是太子秦元国的声音,顿时惊出一身热汗,他随即镇定下来,轻笑一声。
秦元国冲了进来,他边跑边大声道:"圣旨到,圣旨到。"
塞里维亚迎了上去,口气淡漠地,"殿下,霍达已经上路了。"
秦元国一把推开他,急切地寻找霍达:"不,我这里有大帝的圣旨,免去霍达的死罪。"
"晚了,殿下,"塞里维亚甩甩衣袖,晃晃硕大的头颅,"霍达已经把酒喝下去了。"
"霍先生。"秦元国终于看见在一堆破棉絮旁边枯坐的霍达。霍达脸色红润,大概是酒精的作用,他红光满面,一脸平和,只是双眼紧闭。秦元国扑上前去,使劲摇晃着霍达已如一团枯草的瘦小的身体,"相国,你醒醒。"
霍达的身子动了一下,他茫然地睁开眼睛,"是你呀,元国,我正在飘满红云的路上走着呢,你把我喊回来了。"
"相国叔呀,我秦元国来晚了呀。"秦元国痛心地摇着头,"我带来父皇新的圣旨,他免去了你的死罪呢。"
"老夫我只求速死。"霍达爱怜地看了他一眼,"你将来继承大统,一定要善待百姓呀。"
"快拿解药来,快去取解药。"秦元国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们******为什么站着不动?"秦元国像疯了似的,挥拳猛击了一个皇家卫兵一拳。那卫兵随声倒地,又撞倒了另一个人。
塞里维亚这时站在门口说话了,"殿下,没有解药,即便有解药,也来不及了。这种酒几分钟后就会发作。你来的晚了一步呀。"他故作悲悯地摇头晃脑,"早来一刻钟,霍达先生就会不死了。"
"你给我滚一边去。"秦元国再也忍不住了,一向斯文的他不禁大骂出口。尽管这个相国是他名义上的阿舅,但对这个脑满肠肥贪婪之极的塞维里亚他从无好感。
塞里维亚当然不敢对这位太子怎么样,尽管他在名份上是自己的外甥,但谁都知道众多皇子间是很少来往的,而且彼此都心怀鬼胎。
塞里维亚本来想等验尸,以绝后患,但太子暴怒之后,他觉得留在这里已经不方便了,所以很不情愿地离开了牢房。没人去取解药。
连秦元国都不知道哪里有解药,在一阵无所适从的忙乱之后,秦元国痛心地接受了霍达必死无疑的事实。他怀抱着已如婴儿般平静和软弱的霍达,一次次地悲惨地呼叫着,"先生,先生,你醒醒。"
霍达方才滚烫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凉,手脚也在不停地抽搐。秦元国有如万箭穿心,怨恨自己的无能,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泪水滴在了霍达的脸上,霍达僵硬的身体动了一动,他努力地睁开眼,看了看秦元国,嘴角翕动着,气如游丝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拉、拉、巴、丹......"然后头猛地一歪,一动不动了。秦元国清醒地意识到霍达死了,再也憋不住,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