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达当然明白一旦进来就很难再出去了。但他的心情一直让他莫名其妙地变得十分平静。这里的监狱长以及一般狱警都对他很熟悉,连这些人都对他以犯人的身份走进监狱,惶恐得不知所以,他却象往常来这里提审犯人一样,从容不迫。
监狱长和狱警吓得不敢看他,更不敢对他指手划脚。他们在引领他到特定的牢房的时候,都象过去那样对他毕恭比敬,好象招待轻易不肯赏脸的贵宾。
霍达与他们配合得十分贴切。他不想为难他们,也知道自己变成了阶下囚。当押解的太监和内务府的特警撤走之后,监狱长仍然留在霍达的牢房门外。他在霍达门外踯躅了好一会之后,突然又打开了牢房的铁门,而且一进去就"扑嗵"跪在了霍达的面前。
"相国",监狱长用崇敬和哀伤的目光看着他敬仰的霍达,"你逃走吧,你马上就可以走,我负完全的责任。"
霍达怔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我不会逃走的。我现在是大秦的犯人。"
"不,你是我知道的最伟大最清正的相国。你走吧,我现在就带你走。"
"你起来吧,列图"。霍达摇摇头,"要是我现在还是相国,我会撤你的职的。"
监狱长列图不相信似地仰视着霍达,终于趔趔趄趄地站了起来,声音悲怆地,"相国,你怎么这,这么......"他本想说霍达"迂腐",但他实在说不出口,痛苦地跺起脚来。
霍达口气平和地慢慢道:"帝国的法律是我制定的,我怎么能违犯自己制定的法律呢。我又怎么能纵容你违背法律呢。"
"相国,你并没有违法呀。"监狱长焦急地踱来踱去,他恨不能立刻将霍达推出牢房之外。
"我抗旨不从,理当受处。"
"你是为民着想,为国受罚呀。"
霍达轻笑一声,"天下为主,君为客也。但大秦条律中也明确规定,抗旨不从为逆君之罪,格杀无论。"
监狱长又恨恨地跺了一下脚,"相国,你太固执了。"
"列图",霍达不无悲悯地看了他一眼,"从现在开始你别再叫我相国了。你可以对我直呼其名。我将遵守监狱对政治犯人的一切规定。如果没什么事,你请走吧。否则我会以渎职之罪向内务府举报你的。"
"相国呀!"监狱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霍达一眼,然后悻悻地转身出去了。他把铁门重重地关上。走出几步又蹑手蹑脚地返身回来,启开瞭望孔往里目虚了一眼,发现霍达依旧平静地盘腿坐在地上。两眼轻闭,两手双合,如佛教徒打定。他心里长叹一声,悄悄地退走了。
就在刚才,他还想私自作主把霍达转移到百度监狱最豪华最舒适的牢房,那里面有最现代化的一切设施。兆丰大帝的十四子连杀三个平民百姓,无以使其改邪归正,由霍达亲自过问建造了一所监房。在那里,霍达可以享受到即便是相国府也没有的现代化设施。但是从眼下霍达的"认罪态度",他是根本不会接受了。
监狱长一直想为霍达做点什么,倒不是霍达曾有恩于他,没有。霍达从来没有因一己之感情偏废过帝国的规章制度,宠幸过什么人。监狱长只是敬佩相国,而且有点崇拜。但他的一番好意都被霍达拒绝了。
霍达拒绝食用超过政治要犯餐食标准的一切食物,包括水果;拒绝使用监狱规定之外的一切物品,而且也模范地遵守着监狱里放风、排便之类等等的规定。狱警有时出于照顾,想让他在阳光之下自由一会,但霍达一到十五分钟,自己就进了牢房里面。
如果说霍达有什么个人的特殊的要求的话,那就是他向狱方索取了大量的笔墨纸张。这算不上什么过分要求,监狱长列图想也没想就满足了他的愿望,并且每天定时去看望他三次。
列图很想与这个昔日的相国聊聊,在过去,像他这种等级的官员,他这种身份的人几乎没有接触霍达的机会,虽然霍达一向平易近人,但等级观念始终让他望之却步。
他根本没有讨好霍达的意思,也绝没有霍达东山再起时能借此捞取什么资本的想法。他只是敬重霍达的人格魅力和渊博知识。这位帝国创建以来最为杰出的政治家,在民间有着多种版本的智慧过人的传说。
传说他出生当日便会说话,三岁便能诵读经典,传说他十岁时便能双手写字,一日便可书写万言;还传说他不仅能睁着眼睡觉,而且有神乎其神的预测天赋。但是,让监狱长列图遗憾的是,经过近一个月的观察,他发现霍达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霍达不仅睡觉时闭着眼,而且还打着相当音量的呼噜。霍达也仅仅会左手执笔,写起字来也颇为吃力,常常一天写不了几张纸。到是经常看到霍达手攥着笔,一脸痛苦和迷悯的表情。列图曾经几次想和霍达长谈,看看这位千古一贤脑子里究竟有多少不可思议的天才,但是霍达一直没给他什么机会。
即便有几次简短的对话,他发现霍达思维滞顿,词不达意。到是霍达写的东西,他没有反对列图进行"审查",相反,以很谦恭的态度,让他证明是否超过了狱方规定的要求。有一部分东西,列图根本就看不懂,那是有点佛教意味的东西,有些文章,他就知道是冒犯龙颜的"炸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