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长安用完膳,已是酉时七刻,桌上的饭菜早已凉了,待钟鱼钟忆两丫头将膳食撤下去,天已完全黑透了。
外面夜幕铺开,只余天上的一轮月亮与满天的星星照亮,拂过的夜风不时的发出沙沙声。刚入春的时节,景色都还有几分萧条之意。
顾嬷嬷在屋内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顾长安手中则拿了一本书,默默地翻阅着。她不识字,自是看不懂顾长安拿在手中的书是兵书。
顾嬷嬷从前只是在外间伺候郡主,若不是钟鱼和钟忆要负责煎药,白芍又被杖责打出了府,她都不会有进内间伺候郡主的机会。
所以第一次在郡主身边伺候,顾嬷嬷并不知道郡主喜欢干什么。看着郡主并未发话让她出去,便默默地站在了一旁,也不敢言语。
许是屋内的气氛太寂静,空气似是都凝固起来,顾嬷嬷在一旁暗暗的打了个寒颤,终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问道:“郡主,丞相大人还在书房商量南海水患的事,也已是一日未进餐了,您看要不......”
顾长安放下手中捧着的书,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皱眉道“父亲还未用膳?”
现在的她,不知该怎样去面对顾丞相,前世的顾丞相太过溺爱于她,只要她想,顾丞相便是拼死都会做到。
明知二皇子不是她的良配,父亲更是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多日,但因着她喜欢,父亲还是冒死去圣上面前求到了圣旨,让她嫁入二皇子府。
她还记得,那天她拿到圣旨时欢欣雀跃的对父亲说:“爹!我以后就是二皇子妃了!女儿一定天天孝顺您,再生一个大胖小子让您带!”
她露出那么开心的笑颜,父亲当时也看呆了,眼里闪烁着盈然的泪光道:“好,吾儿!你要记住自己说的话,万不可有了夫婿就忘了家里的老爹!”
她自小便在京城摸爬滚打,干过的坏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小年纪便在京城闯下了一片天地,百姓都称她为“京城小霸王”
父亲虽气她不像个女子,不注重名节却也拗不过她,只好任着她天天在各处野着玩。她打小,便让父亲操碎了心。
所以当父亲那般说时,她也十分愧疚,垂头默默不语。
那是她前世悲剧的开始,也是父亲祸患的开端。
大婚后五月,父亲便被御史举报在九年前,治理南海水患时贪下了大量钱财,这才导致南海百姓没有拿到足够的朝廷救助金,死伤惨重。甚至连十五年前的禁案:“巫蛊谋害淑贤皇后”一事也被翻了出来说是父亲在背后所操纵的。
人证,物证对方全都准备齐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场有预谋的诬陷。但那时的她嫁入二皇子府,被宁景烨哄骗着交出了凤凰令,再无一点能帮助父亲的势力。
她求宁景烨救出父亲,宁景烨只是心疼的看向她说:“长安,我没有办法,父皇震怒,谁敢上前开口求情,都会受到牵连。”
最终,皇上到底是怜惜自己的小侄女和已故的皇姐,虽是震怒,却也只是将顾丞相寻了个由头贬为庶人囚禁在自己的府邸里,之后更是封锁了所有消息,将事情扣在了那名御史身上,灭了几家官员的门,让此事了结。
但直到顾长安身死,她都没有再见过父亲一面。
这件事情,一直都是顾长安心头的一道坎,间接害死了自己的至亲,这是何等的罪孽。
“郡主?郡主!”一旁的顾嬷嬷看到顾长安只是问了一句便陷入了沉思,不由得放大了声量唤了她几声。
“嗯,你吩咐小厨房的人做些易消化的吃食给父亲送去,不用在这伺候着了。”
随即顾长安起身回了房,留下顾嬷嬷一人在书房满头雾水。明明刚才还一脸关心,为何郡主最终决定不去,顾嬷嬷想了想,只觉郡主大病初愈应当是畏冷不想出门,于是便匆匆小跑到小厨房,让人准备吃食给顾丞相送去。
屋内的顾长安倚靠在小塌上,思绪万千。她想着前尘往事,心里闪过太多副画面,有她临死前宁景烨的笑脸,有六岁那年那个爬在墙头看她的小男孩灿烂的笑颜,有八岁那年那个着青袍的男子温润如玉的脸庞,也有早已记忆模糊的大长公主,她的母亲。
南海水患,是件大事。若她没记错,这时的南海因为贪官污吏,暴戾统治下的百姓早已痛苦不堪,水患的暴发更是雪上加霜。
百姓贫苦,没有能力抵御茫茫大水,官员们在水灾初暴发时便作鸟兽状四处逃窜,将南海之事暗中压下,皇上的刺史被杀,上奏的折子没有一封抵京。
若不是南海那位苏举人冒死上京觐见,南海的官员们当真是将水患这等大事瞒得死死的。当今圣上英明,朝廷的赈灾银立即一笔接着一笔送去,粮草,衣物更是数量庞大,牵涉于此的官员及其族亲全部斩首,牵连三族女眷流放。
这事......便是顾长安重活了一世,再想到南海水患还是觉得心惊。她未曾亲眼见过,却听楚太傅讲过,当时她被父亲送往太师府暂住,跟着年幼的楚纭纭一起偷听过楚太傅描述这件事。
据说...那场灾难,葬身于此的百姓多达数十万,另有三万人的下落,至今不明。
所以现在,压在皇上和朝廷诸臣身上的...是十三万甚至更多的无辜百姓的性命。
顾长安大病初愈的身体禁不起她思绪万千。这般想着,便不小心在小塌上闭起了眼,静心沉思。
当顾丞相来到平安阁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娇娇女儿躺在榻上熟睡的场景。
他摇头失笑,上前几步轻轻抱起了顾长安,放在了卧床上,又将被子给她盖好,放下了帷帐又转身对着身后的顾全和顾嬷嬷“嘘”了一声,便带着两人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顾丞相站立身子小声的对着顾嬷嬷道“照顾好郡主,别让她受凉,半夜一定要去给她掖被子。”
顾嬷嬷忙行礼应下“是。”
顾丞相才带着顾全又回了书房准备接着处理南海水患的事。
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顾丞相的背影一如往日的伟岸,却又带着憔悴。
钟鱼钟忆两丫头则是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过来,看到顾嬷嬷守在门口,还未开口询问,便被顾嬷嬷捂住了嘴
“嘘,郡主已经休憩了。”
略暖的春风拂过,钟鱼钟忆二人看着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闻着就知道苦不堪言的药,心中五味杂陈,郡主睡得这般早,明显着就是想逃避喝药......
二人只得无奈回了小厨房,将药倒了。
月光装饰了春天的夜空,更是有了几分静谧冷清的意味。
这时,躺在卧床上的顾长安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瞳仁似水,只是那水太平静,更是夹杂了几分死寂。
自顾丞相一踏入平安阁的门时,她便感受到了,只是不敢面对,所以便装睡应付了过去。
周遭又是一片死寂,万物沉睡,生灵安谧,只有门口两个小丫头与顾嬷嬷悄悄说话的声音响起。
在这片土地上,重生而来的顾长安再次闭上了眼,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前世的仇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前世亏欠过的人,她也定要他们平安一生!
久违的卧床和大病初愈后身子的困乏堆叠在一起,顾长安沉沉睡去。
寂寞和微冷的夜色浓妆淡抹的勾勒着天空的轮廓,一阵阵夜风吹过,发出哀叹似的呻吟,如泣如诉。
顾长安不知道的是,她的重生会影响许多既定之事,也会使那个操纵着命运转盘的人,再一次现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