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人山人海,身为地仙的白素贞,略施小计,便轻而易举地在人潮涌动的长亭中,找了个绝佳“观赏”位置。只见她站在人群前端,半身微倾,凭栏而望。
仅仅是随意一撇,白素贞却觉得整个身体如渡劫时,被天雷击打那般难受,不同的是,疼痛过后有一股密密麻麻的的暖流在全身川流不止。白素贞连忙转头移开视线,方让她莫名砰动的心得以平复。
她虽奇怪自己莫名而来的异样,却又不愿如此轻易放弃向医仙求教的机会,深呼一口气后,白素贞复回头望向前方万众瞩目的诊台。
只见诊案前,一名身着白衣素袍的的男子正低头执笔开方,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丝毫不受周遭动静的影响。
待药方写毕,男子起身将纸笺递给白翁病者,面带微笑,温声嘱咐用药注意事项。
白素贞这才看清他的容貌,一头长若流水的墨发被一根紫色玉簪束在脑后,鬓间几缕发丝随风轻轻飘动,两弯曲眉若远山之黛,一双清眸黝黑深邃如瀚海辰星、鼻若悬胆、唇色如樱,俊美的五官在白皙如雪的肌肤映衬下,更显得明秀高洁。
身为地仙,白素贞自是见过各种仙魔妖精的仙姿魅色,这样湛然若神的男子,让她眼中多了一分惊艳。
送走病者,男子望着周边蠢蠢欲动的女子,星眸中闪过几丝无奈,随即淡笑着朝周遭女子作揖施礼,浅笑间尽是暖意。
已行过冠礼的许仙比遇到白衣神仙那年长高了许多,刚想对在排队的人说“下一位”,无意间便看到了人群中那袭白衣,心低涌现一股难言的疼痛,不由按了按心口处,朝那边多看了一眼。
几个原本正纠结是否要上前装病搭讪的女子,被男子若有似无的视线看得热血沸腾,正欲奋不顾身往前,却被一个身着黄色衣裳,面带纱巾,俨然一副千金小姐打扮的女子拦下。
黄裳女子毫不客气地讥讽道:“就凭你们几个也敢往许大夫跟前装病扮丑,可别忘记了上个月王御史家的小女儿装病纠缠许大夫,耽误病者诊疾,许大夫一怒之下,点了她的穴,硬生生让她在街头站了一个多时辰,幸得王御史下朝经过求情,许大夫这才解了她的穴,可怜那王家小姐到现在还被罚禁足思过呢。难道几位小姐也想尝尝此种滋味?”
几个女子被说得哑口无声,却又不敢再上前,只能不甘地望着前方诊台。
白素贞听着黄裳女子的话,再见周边女子均面露窘色,又见诊台那个挺秀高颀,全身散发着温润空灵气息的身影,他嘴边如初春暖阳的微笑,无声中不知拂动多少少女的春心。
白素贞恍然大悟般望着那名男子,低声呢喃道:“诗经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人生得如斯模样,难怪了!看这些女子如此痴狂,那岂不成了‘有匪君子,淑女好逑’?”
白素贞正颔首低笑暗,暗觉有趣,突然一狂风乱起,众人被吹得纷纷以手掩面,原本有序的场面顿时也乱了起来。
白素贞脸色突变,好浓的妖气,隐约看到一个红色身影,一团红气直接朝诊台方向袭去。白素贞暗叫不好,连忙施法挡去。妖气妖风半途被拦截,直接回袭向白素贞,白素贞不由加大力度,一道白光直接朝红影射去,红影被袭中,直接消散,狂风也骤然而止。她暗自思忖: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如此妖魔作祟,难道这与观世音菩萨让她来凡间历劫有关?
回过神来的白素贞,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射到她周身,抬头一见,只见视线的源头正是那方诊台。发现不知为何眼前的男子看到自己,嘴边的如春风吹拂的笑意瞬时消失殆尽,那道炙热无比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她身上,烫得她不由心潮涌动,白素贞下意识看了看,原来是自己的帷帽不知何时吹落在地。
周遭投来的目光和惊叹声让白素贞不适的眯了眯眼,人世间行事真是麻烦,早知道她便施了遮容术掩了自己的真容。
正当她想走去拾起帷帽,却被人抢先一步,只见诊台上的男子疾步而下,伸手捡起她的帷帽,小心翼翼拍掉灰尘,走过去递给她,声音似乎有些颤抖道:“姑娘,你的帷帽。”
白素贞没有接,只是定定望着他,心中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人群之中,素未谋面的两个人,便这样静止凝望,四目相对,仿佛除了彼此,眼中再也容不下世间种种。
许仙望着与眼前的女子,神色不停变幻,诧异、惊艳、欢喜、忧伤、懊恼......最终尽是满脸呆滞地狠拍自己的脑门,疼得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如此傻气的动作也惹得白素贞不由掩嘴轻笑,暗想:“这人怕不是医仙,而是傻子吧?”
“轰”的一声,原本识海一片空白的许仙,只觉得眼前女子的一颦一笑慢慢地与他心中魂牵梦绕多年的倩影重叠在一起。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是你吗!”许仙喃喃问出口,空寂多年的心房在此时终于被相遇的喜悦充盈满室。此时欣喜若狂的许仙,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抱住那让他寻遍九州都未曾一见的女子,但他当下却是纹丝未动,像是怕唐突了佳人,又似怕是佳人如梦,万一是他认错了该如何是好?
白素贞不知为何眼前的男子看到自己这般兴奋,只是接过他手中的帷帽,重新戴上,方道:“多谢这位公子!”
许仙正欲回答,却被周遭的女子一拥而上,拉扯着他的衣服,热情喊道:“许大夫,许大夫”,白素贞头一次见到这般阵势,虽被吓了一跳,又觉得十分新鲜好玩,本想站在一旁看热闹,却看到隐在人群中的红影,再也顾不上看热闹,直接跟了上去。
被众人围得动弹不得,许仙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衣倩影,消失在街角,好不容易摆脱了这群难缠的女子,许仙虽想去寻那腾空出现的女子,但看到诊台前方排长龙的病人,只好做罢,又想起今日那股莫名而来的怪风,心中不由有些担心起来。
许仙重新回到了自己看诊的位置上,按了按跳动的心口,心中默念道:来日方长,只要她在人间一日,自己终会找到她的!
直到过了酉时,前来看诊的人才陆陆续续离开,许仙突然想到,前世的娘子有可能不记得他,不由仰天长望,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一时苦闷起来,若真是这样,那他又该如何报恩呢?又看了看天色,惆怅的许仙的只好收了诊摊。
回府的路上。许仙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回头一看,空空如也,不由笑自己多心了,看到街边的陈记糕点铺子,想起今早济众堂小师妹吴金枝央求他买点心,便买了些点心往济众堂走去。
刚进院子,就看到身着黄色衣裳的吴金枝惊喜的跑了过来:“汉文哥哥,你可算回来了,可让人家好等!”
许仙有些不解,又见吴金枝直盯着自己手上的食盒,以为这丫头是在等他买的糕点,不由好笑道:“小馋猫,我看你是等我买的糕点吧。”
吴金枝努努嘴,想起她今日在街上看到从不近女色的许仙竟主动为一个陌生女子拾帷帽,心中越发不快。直接拉起许仙的胳膊撒娇道:“汉文哥哥,你为何休沐之日都去摆擂,都没得时间陪枝儿玩。”吴金枝此时模样就像是一个向丈夫撒娇的小妻。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许仙对吴金枝的亲近,实在头疼加无奈,虽说他们自小一块长大,但许仙从十四岁起便离家游历,直到一年前才回到临安,经不得长姊许娇容的劝阻,加之他亦想行医济世,便重返济众堂,担任坐诊大夫。
那曾想吴金枝自从再见许仙第一眼,便因他长相丰俊神秀而心生爱意,日日纠缠。这让许仙甚是无奈和苦恼。
许仙此时颇为头疼地看着那挽在自己手臂上的小手,不动声色地轻拉开,接着后退几步,与吴金枝拉开距离,温声道:“金枝,男女授受不亲,等一下被师傅见着,又得训我了。何况我回济众堂这一年,除了休沐之日,我大多数时候都在药堂,这还不够吗?”
吴金枝再次噘起嘴,不满许仙的疏离,满是娇羞道:“哪里够?人家希望你能每日伴我身侧。”
许仙见状,不愿和吴金枝多做纠缠,便将手中的食盒递过去,安慰道:“好了,别不开心了。这是给你买刚出炉的陈记麻婆饼,你今早不是提过想吃吗?”
吴金枝本就没有生气,不过是想让许仙多哄哄自己,闻言立刻展开笑颜。
伺候在旁的小丫鬟翡翠看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不由笑道:“陈记麻婆饼!小姐,那得有好几里路呢,您随口提一句,许大夫就给买回来,许大夫对小姐真是好呢。”
吴金枝瞪眼嗔怪道:“多嘴。”
许仙却不在意地道:“应该的,我不在临安这些年,多亏师傅和金枝对家姊的照拂。”
想起许仙往日在街头摆擂总是招来一些小姐姑娘围观,害得她不得不去打赶那些蜂蝶,
“哼!一盒麻婆饼就想把我打发了啊?”说罢,吴金枝拉着许仙的手往外走,不由分说道:“汉文哥哥,你今晚得陪我去摘星楼听书!不然我不依!”
许仙无奈扯开她的双手,道:“金枝,你别闹!阿姊还在家里等我用膳呢!”
“那我让翡翠去李府同许阿姊说一声。汉文哥哥,我们走吧!”吴金枝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会轻易放过许仙。
“好,我同你去就是了。但你先放开我,拉拉扯扯的,被人看到了成何体统!”许仙拗不过,只能假佯装生气,面色严肃挣脱开她纠缠的手臂。吴金枝吐了吐舌头,两人便往院外走去。
院外,一个白衣倩影正围着吴府高墙四处走动,喃喃自语道:“奇怪,刚刚明明看到那狐狸往此处逃来,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还有这个凡人院子为何会有用仙气结成的结界?”
刚出院子的许仙,看到那白色倩影,瞬时心如鹿撞,是她!白日临安街头那姑娘。就在他开口想唤她时,只见那抹倩影瞬时消失在原地,许仙心下一惊,难道她是修行之人?随即涌现出一股狂喜:那她该不会就是.......思此,许仙再也顾不上后头的吴金枝,连忙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