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微亮,“乐队”开始工作,除了锣鼓,还有磬笙鼓琴瑟,各色器具一起上阵,顿时燥了起来。
张轩很想下车扭几个大秧歌,敲起鼓来,打起锣来,在洛阳街头闹出尽可能大的动静。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比来的时候多了些人。
多的人当中,最主要的,新娘子在八抬大轿上。然后,蔡邕作为女方家长,竟也乘车同行。这将有效回击那些质疑者,管你什么周礼规范,儒学大家尚且如此,想辩驳找个机会吧!
除此之外,御史中丞韩馥、陈留高家的高干,也都骑马跟随。当然了,并非他们自愿,只是无奈做人质,身后的典韦横眉冷对,生怕俩人借机跑了。
队伍后面,洛阳令王允带衙役跟随,虽然蔡府的事情说清楚了,但他还是要追到张府,责问张轩近来在街头的种种劣迹。
四轮马车内,张轩陪在蔡邕的旁边,却一直掀开车帘张望,仔细探查周围形势。
也有探子前后奔走,汇报前后左右几条街的情况。
蔡邕道:“有洛阳令王子师的人在,不会有人贸然作乱!”
王允名为责难,实为保护。
“若是一般对手,足矣!只可惜……”
张轩叹一口气,蔡邕深有同感。
此行并不遥远,却危机四伏。张府迎亲的队伍都由侠客组成,蔡府的护院壮丁全部送行,加上王允带的一干衙役,算是倾其所有,做了最充足的准备,以及最困难的打算。
前面是太学,张轩指着外面说,“门口的石碑为后父所题写,听说当年热闹非凡,每天来观览临摹的人不计其数,只车驾便有数千之多,道路为之阻塞。”
提起往事,蔡邕感慨良多,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因为众人对经典儒家七经的认读不同,甚至世家大族根据个人理解自创家传经学,导致很多所谓“学术问题”的出现。蔡邕是公认权威,又是当时的国子监祭酒,在皇帝授意下,刻碑立于太学门口,为天下读书人校正儒家经典。
这便是著名的《熹平石经》,蔡邕通读经史,辞赋冠绝当世,书法又独树一帜。有学识,有权威,又有独特的书法,这些石碑至关重要,成了大汉学子诵读经学的范本。
蔡邕至今记忆犹新,八年啊,他前前后后耗时八年,方才刻成四十六块石碑,个头接近两人之高。可以说,每一块石碑都倾注了他的心血。
此次回京,因为密诏的事情,蔡邕始终困居家中,今日方才出现在洛阳街头,并有幸经过太学门口,亲眼见到自己曾经多年忙碌的地方,难免有些感慨。
感慨之余,蔡邕却有不解之处,从开阳门到广阳门,无论选择哪条路,都不该经过太学门前。
难不成是女婿巴结,带他游览洛阳,回顾往昔峥嵘岁月?
非也!
张轩还是面朝太学方向,望向那些高大石碑的眼神,甚是崇敬。
“后父,你我今日之行,中途截杀者不在少数。他们定然盘算你我两家之间的路途,并在途中合适的地方设伏。后父应该知道,开阳门到广阳门,大概有三四种走法。那么,我们排除所有常用路线,走此前完全不可能路过的地方。细致说来,出门先向东,方向上完全背道而驰。经过太学,继续向东,然后北绕,经中东门进,过太子东宫,然后是南宫,再经皇宫门前,过金市,然后折返至广阳门。”
蔡邕听傻了,你该不是疯了吧?
太学就算了,你还过东宫、南宫,以及皇宫门前,相当于绕行大半个洛阳城,经过城内所有地标性建筑。
这些地方有个特点,或庄严如皇宫,或热闹如金市。
总之一个目的,让你不方便动手!
张轩算过,虽然绕路,考虑到洛阳城白日里街头的拥堵,三个时辰走下来,应该能到家。
早饭是赶不上了,午饭也别指望,直接参加晚上的婚宴。
汉代婚礼通常在黄昏时举行,因此得名“昏礼”,后来演化成婚礼。
虽然走冤枉路,但有利有弊,张轩从中能得到三点好处。
首先,甭管敌人是谁,又有几个,他们事先预设的伏击点,可以全部绕开。若是还想攻击,大家光明正大的来,别想赚便宜。
其次,张轩走的都是繁华之处,不是闹市便是皇宫,可以说百分百的大庭广众。试问当今洛阳城,有谁敢在众目睽睽下杀人?而且己方早有防备,几百人借着迎亲的名义护卫,连洛阳令都在队尾掩护。
第三,七日之前,张轩曾骑在墙头夸下海口,要在万众瞩目的场合迎娶蔡琰,现在什么都有了,头戴紫金冠,身穿黄金甲,脚踏七彩祥云,剩下的只有“万众瞩目”。
几百人绕行洛阳,所有热闹的地方都去,又有乐队一路载歌载舞,加上他此前积累的恶名,相信用不了多一会,整个洛阳城都会知晓。
在兑现承诺的同时,张轩是有私心的,他不能偷偷娶了蔡琰,必须大张旗鼓,恨不得谁都知道。
毕竟,他与蔡琰的结合,很大程度上还是两个家族利益上的需要。如果这份利益没了,张轩与蔡琰的亲事便会失去必要性。
张轩不管那些,他要把事情实锤,要把生米做成熟饭。蔡邕就是他的后父,蔡琰必须是他的夫人。
蔡邕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问道:“此事可是孟卓安排?”
张轩道:“家父有令,务必保后父安全。至于如何做,却没有详细提及。形势总有变化,有时需见机行事。”
好一个见机行事,蔡邕轻轻点头,张轩从七日前的胡闹,到昨晚与韩馥、高干的较量,再到如今“洛阳一日游”的畅想,每一步都彰显功力。
被人夸奖总是高兴的事,但张轩心里苦啊!父亲张邈的确有交代,他很兴奋做上张家的主事之人,只是没想到路走得这么苦。偌大一个张家,典韦沉默寡言,许攸又耍滑头,老管家唯唯诺诺,竟然没几个能说知心话的。
昨日去蔡府之前,张轩曾去后院找兄长商议,没想到大兄张器避而不见,说下雨了,内心感伤,将养着呢!
你妹啊,哪天不下雨?都一个月了,你咋心情一直不好呢?
又是送轮椅,又是请医者,张轩自认对兄长的巴结很到位,不知他为何如此,难道铁了心隐居后院?
没有别人帮助,张轩还是认真做好行动方案,宫里人来了怎么应付,大将军府说话怎么回。
结果呢,宦官、外戚尚未出手,袁家人却急于灭口。
“后父,依你看,袁家最为心急,是否就是杀害先帝的凶犯?”
蔡邕考虑了下,答道:“即便不是,也应有所关联。要想查出凶犯,必须进宫寻找线索,颇费一番周折。”
在张轩看来,宦官、外戚、袁家都有嫌疑。要想知道谁最有可能,那要看谁有动机,谁又在皇帝死后得到最大利益。
“宦官们是皇帝身边人,而且一向得宠,几乎可以呼风唤雨,应该没有动机。”
蔡邕同意一半,“虽说如此,先帝驾崩后,他们把持朝政,大将军府只能位居其后。”
“至于大将军,身为外戚,一直被先帝打压,直到前些年蛾贼动乱(黄巾起义),何大将军才真正掌权,杀先帝,立自家外甥为帝,借机掌控朝廷大权,并非不可能。”
相比较宦官,蔡邕觉得大将军何进的作案动机大一些,“先帝设西园军,让宦官统领,完全掌控宫内外防卫。可以说,何进虽为大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可调动各地驻军。唯独对洛阳城,他无能为力。”
“后父是说,先帝一直防备何大将军?反过来说,两人之间没有信任。更明显的是,先帝嫡长子已然十余岁,却迟迟不立太子,正是对何氏一族有所顾忌?”
何进的外甥,也就是皇帝的嫡长子,按理说早该立为太子,却迟迟没有动静,有传言是皇帝想立另一位皇子。那么,不排除何进为达目的而动手。
总而言之,何进作案有动机。只是从目前情况看,他似乎没有因皇帝之死得到好处,反而在与宦官的较量中处于下风。据说自从先帝驾崩以后,他不敢进宫,也不敢参加葬礼,最近几天更是连洛阳城都不敢呆了,直接躲入城外的北军营寨,用军队保护自己的安危。
宦官与外戚,一个没有动机却得到实惠,一个有动机却处境被动,两者谁才是真正凶手呢?
蔡邕摸着胡须,凄然说道:“袁家最为蹊跷,袁本初在西园军效力,听命于宦官。袁公路统领虎贲军,隶属于宦官。按理说应是宦官一党,无奈他们家族势力庞大,在何大将军处也有联系,有些徘徊其间墙头草之感。”
张轩熟悉三国历史,清楚袁家的套路,联想原本历史中袁家兄弟后来的做法,一个在冀州另立新君,一个在寿春自立为帝,袁家是有野心做皇帝的。只是,张轩所有读过的书籍里,并没有关于汉灵帝死因的详细介绍。
很多书里,大家普遍认为,汉灵帝是绝世昏君。那么他的死,顺其自然安排一个荒淫的名义,什么夜御七女、纵欲过度之类。
张轩是不信的,尤其是来到三国以后,从蔡邕的嘴里,从兄长张器的话语中,乃至他遇到每一个人对皇帝的看法,无不证实这种说法是荒唐的。
汉灵帝是怎么一个皇帝,明君还是昏君,张轩还不能下定论。但至少,他的死因绝不是纵欲过度。
那么凶犯是谁,宦官?外戚?还是袁家?
无论是征战在外的父亲,还是后院独居的兄长,以及身边坐着的后父,均将查出死因、替先帝报仇雪恨作为奋斗目标。
张轩本来与此事无关,却无奈做了他们想法的执行者。查出真凶并斩杀之,张轩必须抖索精神,继续为之奋战。
一路顺利,甚至比预想的通畅很多。到了午后时分,几百人的队伍已经通过金市,前面绕过一个青楼,不远处便可抵达张府。
什么玩意,青楼?
没错,汉代的风化场所,这家店的名字就叫“青楼”,因为它是洛阳城最大,也是历史最悠久,于是不需要加个前缀。好比这个年代“江”指的是长江,“河”专指黄河,其余都是“水”,大概是一个道理。
张轩准备从车子里出来,离开前对蔡邕说道:“后父,一会乱起,你莫要多想,有人迎接,你跟随快走便是。此间青楼,里面极为奢华,委屈后父待上一会。”
蔡邕傻眼,外面有刺客吗?
张轩答:“此处或许没有,可在队伍后面,有人虎视眈眈。从早上跟到现在,再不下手,我等该回家了!”
要进张府,绕来绕去,必过此处,如果敌人还想动手,最后的机会。
那为何要躲入青楼?
没有过多解释,张轩已经出了车驾,跨上一匹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