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拦住张轩,没有让他出剑。
也拦住了王允,用的仅仅是眼神。
张轩与王允被拦在两边,隔着蔡邕,双双露出倔强不服的眼神。
“大胆小儿,王允在此,你能出的去房门吗?”
张轩不甘示弱,反驳道:“你又能出的去院门吗?”
房内有你几个随从,觉得胜券在握,可门外有我的侠客,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让你走不出这个院子。
“铁证如山,还不随我回衙门办案!”
张轩反驳道:“尚未审理,没有查实的东西,哪来的铁证?”
“你闯入大将军府,可有此事?算不算冒犯朝廷命官?你私入张常侍的内宅,罪过又岂会小?更不用说去军营闹事,简直罪不容恕。”
“证据何在?证人哪个?”
张轩开始耍无赖,人家大将军、中常侍,还有北军将领,没有一个发话,你王允一个洛阳令,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王允敢说,自然有所依仗。
这时候,夹在中间的蔡邕必须说句话了,“王大人身为洛阳令,保一方平安乃职责所在。贤婿,老实作答。”
张轩自是不服,难道我活该被你抓吗?
王允却听出门道,蔡邕称呼他“贤婿”,应该是故意为之,借以说明人家是一家人。
蔡邕接着道:“王大人并不知内情,其中蹊跷颇为离奇,趁着长夜漫漫,不如举杯共酌,什么误解都能说得清楚。”
张轩突然理解蔡邕的良苦用心,同时明白王允此行的目的。
他是洛阳令,辖区内发生此等大事,不管是万万不行的。
无奈此事牵扯极广,又是张家又是蔡家,还有汝南袁家,以及尚未动手的宫内人和大将军府。你数来数去,没一个好对付的。
王允想着和稀泥,但前提是必须进来。
曾经嫉恶如仇的暴脾气,在多年磨砺之后,王允学乖了。
蔡邕给他台阶下,又表达出保护张轩的想法。
王允借坡下驴,索性接受蔡邕的邀请,跪坐后从容入席。
这才发现,对面坐着的两人都受了伤,御史中丞韩馥脖子上是刀伤,袁绍外甥高干同样伤的是脖子,不同之处只在于,他是被掐的,或者捏的。
长夜漫漫,秉烛夜谈,哪管墙外马蹄阵阵。
……
太傅府,袁隗面色如常,摆弄着手里的玉如意。
作为当朝最高级别的文官,袁隗官居太傅一职,宦海沉浮几十年,见过的大场面多了。
在他对面,侄子袁绍看似平静,从表情判断,其实有着几丝焦虑。
“高干在他们手里,此事颇为棘手。”
袁绍旁边是袁术,两人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袁术嫡出,袁绍庶出。
正房生的,那是主子。在袁术眼里,袁绍就是个仆人。
后来,袁绍被过继给他们的伯父,摇身一变成了袁术的堂兄,同样具备袁家财产与政治资源的继承权。
平时,哥俩不太对付。见袁绍忧郁的样子,袁术心里美,忍不住揶揄道:“天下如一盘棋,要想获胜免不了弃子。御史中丞都舍得丢弃,何况一个黄齿小儿?”
袁绍在他一侧,闻言转了转头,每次看到袁术要笑不笑的尖酸样,肚子里一阵阵反胃。这次行动中,韩馥虽是御史中丞,却不过袁门一个棋子,舍弃了还有人代替,可高干不同,他是袁家的亲外甥。
不止是亲情,袁家与高家联姻,同样看中陈留高家累世积攒的好名声,以及高家在陈留郡乃至兖州的影响力。
袁术满不在乎的样子,“为小利而舍大义,绝非君子所为。”
袁绍被他恶心到差点吐了,什么“大义”?什么“君子”?
袁家现在的行为不过是政治斗争,没有正义与邪恶,又哪来的大义?
没等袁绍开口,对面的袁隗动了动眉毛,眼睛总算睁开一线,轻声说道:“别吵了!蔡家的事,务必解决。至于高干,须毫发无伤的接回。”
袁绍点头称是,袁术却小声嘀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又想办成事,又想不损失,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袁隗瞪他一眼,斥责道:“高干平日里和本初走的近了些,但毕竟也是你的外甥。”
袁术挥挥手,略带些不耐烦,“叔父教训的是!”
接着,不言语了。
袁隗知道,这是耍脾气呢!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小孩子性情。
相比之下,袁绍沉稳的多,禀告道:“叔父,保高干安危才是要紧。至于对付蔡家,总有机会。”
“不保,也不能啊!”
接过袁隗递过来的纸条,袁绍脸色一变,怒道:“这个老儿,他岂敢如此?”
袁术好奇,抢过来看了眼,怒道:“早看这老儿不顺眼!”
纸条上写着:洛阳令王允已入蔡府,至今未出!
老滑头!老无赖!
袁术骂着骂着,突然抬头看袁隗,似乎骂得不太恰当,容易误伤。
尴尬的笑了笑,袁术说道:“我乃河南尹,王允老儿是洛阳令,却从不真心服从管教,这次进蔡府更是事先无告知,着实该死!”
袁绍接道:“这便是王子师的高明之处,洛阳令归河南尹直管,他若是不进去,便是听你号令。”
是啊!袁术不喜袁绍,却同意他的观点,河南尹是府尹,洛阳令是县令,两个官职都在京城,袁术是王允的顶头上司。如果王允在一旁闲着,袁术完全可以对他发号施令。
而王允的做法,相当于堵死了一条路,至少在今天晚上,袁术找不到王允。
对面的袁隗赞同袁绍的分析,“岂止是术儿,洛阳城会对他发号施令的,多矣!”
这里是京城,洛阳令是全国最大的县官,也是最难的县官,随便出趟门,到处都是惹不起的达官显贵。宫里给的命令执不执行?大将军府有差遣你听不听?
与其夹在中间为难,王允相信,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在关键时刻玩了把人间失踪,直接一头扎进事件现场。
王允此举相当于告诉大家,今晚没有洛阳令,你们想做什么自己去,没人给你当枪使,别烦我!
岂止如此啊,王允的确是个滑头,和以前的耿直无畏大相径庭。
哦?
两兄弟看着袁隗,看他有何说道。
“洛阳令在蔡府,你们还能强攻吗?还能说张家郎君杀蔡府满门?你们替天行道杀了闯入的恶徒?”
这……什么意思?
袁术还在想,袁绍却处之泰然。很显然,他早想到这个问题。
若是王允不在,他们牺牲韩馥、牺牲高干,今晚让人强攻蔡府,将里面的人全部斩杀。事后编织谎言,糊弄过关问题不大。
可现在蔡府多了个洛阳令,别看官小,却是代表官方的政府组织,你能连他一起杀吗?还是当着他的面杀别人?
想通以后,袁术气得大骂,“王允老儿,我誓要将你斩杀!”
杀不杀的,那是以后的事。眼前,问题变得越来越棘手。
袁隗看着两兄弟,问:“你们意下如何?”
袁术呲着牙,一副大无畏的神情,“杀!连王允老儿一同杀!”
再看袁绍,只见他喝下半杯醪酒,缓缓说道:“叔父,不如放他们出去,从开阳门外的蔡家,到广阳门内的张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自然有合适下手的地方。再者说,哪怕他们顺利进了张家,张孟卓不在,对付起来并不难。”
袁术瞪眼,问道:“你确定他们明日会去张家?”
袁绍没答话,在品酒。
另一边,袁隗叹口气。
他感叹,这件事情本不该如此。
想那蔡邕,在洛阳时曾是好友,袁隗非常敬重他的学识,如果能拉拢他入伙,对袁家而言意义重大。
一代大儒,文坛领袖,海内所望。
袁隗几十年的阅历,想破脑袋,也找不出几个人活着时有这番名声。恐怕近百年来,屈指可数。
袁家需要这样一杆旗帜,但袁隗也知道,蔡邕是个有骨气的人,他不会甘心投靠,像韩馥那样俯首帖耳。
既然得不到他的心,袁隗必须得到他的人,哪怕……是个死人!
蔡邕身上的密旨到底写了什么,蔡邕来京为了什么,袁隗憋了这么久,是时候动手了。
玩了一辈子心眼,他没想到突然蹦出个混小子,生生搅了他的局。
袁家叔侄三人都是这么想的,只听说张家小子胡来,又是将军府又是大宦官的家,你闹你的,不想管。只是没想到,最终会牵扯到自家的事情中。
袁术说:“本初,你与张孟卓是故交,是否可以用长辈身份,让他不要惹事。不过是要娶蔡家女郎,你告诉他,无论看中洛阳城哪家的女子,都让他得偿所愿……”
袁绍摆了摆手,制止他胡扯下去。
这哪里是娶媳妇的事,你知道张邈外出讨贼到哪了吗?
“到哪了?”
密信拿出,很显然袁隗与袁绍提前看过。
袁术不太高兴,为嘛什么事都是我最后知道?待他看过内容,露出惊讶的神情。
“张孟卓追击流寇已到汝南?”
汝南袁家,根底在汝南郡,家眷、亲朋、房舍、田地都在。
现如今,张邈率军抵达,不是追什么流寇……
目的不言而喻,这是个警告,是个威胁。
那么,也就是说,张家小子去蔡邕家胡闹,并非年轻莽撞,而是其父张邈事先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