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潮热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腥味。
道人收了剑,立于袁天纲的面前,笑道:“从花果山来的?漂洋过海?”
这道士长得清秀,语调温润,笑起来说话,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平白添了几分亲近,不似袁天纲印象中那些道人一般清冷寡淡。
袁天纲轻轻的点了点头。
“不简单啊,那你先前说你是僧人的话语?”道人皱了皱眉。
袁天纲讪笑道:“自然是瞎说的,不过我刚刚上岸,肚子饿了很多天了,确实是只为讨口饭吃,你是修道之人,想必这半天也该看出我身上毫无妖力,不过是个通了灵性的猴子。”
道人若有所思的点头,继续问道:“这茫茫大海,没有术法傍身,渡来可是九死一生,是为了做何呀?”
“实不相瞒。”袁天纲顿了顿,“是去西牛贺州求仙问道。”
道人啧啧嘴,伸出一根手指来晃道:“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果然瞒不过您的法眼。”袁天纲微微颔首,心中却是早已翻起骇浪惊涛。
他心中的猜想变得越来越笃定,眼前这个道士所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道士摇摇头,笑道:“本道略通天文算术,怕是马上要下雨了,想与阁下细谈,不若去我舍下吃上几杯,先填饱肚子再说。”
这句话袁天纲倒是爱听,他现如今实在是饿的头都发昏。
在得到袁天纲的首肯之后,道人同那些村民解释了一番,才算是还了袁天纲清白,不过那些村民看向他的眼神还是有些恐惧和警惕。只是不再为难于他,各自散去了。
袁天纲也是无奈啊,谁让咱长了一身的棕毛,面相还有些凶恶。
……
黄冠道人的住处,在比较偏远的地方,袁天纲随着道人七拐八弯,到得此处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黑了。
这是一座木栅栏围成的普通独院,和这渔村里别家院落不同的是,院门前挂了两灯笼,门前立着一块碑,石碑在灯笼的映照下,散发着有些温柔的红芒,能清晰的瞧见上面刻着“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几行小字。
一只蟋蟀在石碑上前后挪动了几下,倏忽间化作一道抛物线,越过红芒跳落进了黑漆漆一片的野草之中。
碑上刻的是苏轼的《定风波》,苏轼是宋朝人。
袁天纲眼皮忍不住跳了几下。
“这碑是道长立的吗?”袁天纲伸手在石碑上摩挲了几下。
“自然。”黄冠道士轻声回答,推开了院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直蔓延到院子里的茅草屋门前。
“这碑上的诗词,道长所作吗?”袁天纲又问。
黄冠道士笑道:“惭愧,乃是本道一苏姓友人所做。”
见到这诗,听到这话,要说袁天纲穿越来此五百年,那还真是从未有一刻如同此时一般激动,但他悄然压下心中的激动,深深看了这道士一眼,道:“好诗,有机会一定要与道长这友人认识一下才行。”
“你还懂诗?不得了,听闻齐天大圣孙悟空在花果山聚兵伐天时,曾在妖族间普及了人族的文化知识,如此看来果真是这样。”黄冠道士一边说着朝袁天纲做了个请的手势。
袁天纲也不客气,径直踏入那青石板小道。
进了院中那不大不小的茅草屋坐定,黄冠道士热了一壶茶的功夫,外面果然下起了雨。
一边听雨一边喝茶,袁天纲自穿越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这么惬意。
黄冠道人从偏房出来,左手端一盘葱烧鲤鱼,右手端一碗白米饭,放到了桌上,然后坐到了袁天纲的对面。
“家里没水果了。”黄冠道人莞尔一笑。
袁天纲拿起筷子来,摆手笑道:“不打紧。”
他是真饿极了,狼吞虎咽丝毫没有把坐在对面的道士当外人一般。
一阵秋风扫落叶,袁天纲将最后一粒米饭小心的滤进嘴中,满足的将碗放到了桌上。
黄冠道人盯着他肩上的青雀笑道:“本道真是眼拙了,竟然现在才发现这青雀是同你一起的。”
“是我在大海上遇到的朋友,叫雀儿。”袁天纲说完,青雀似乎有些害羞,立时飞到了屋檐下面。
“那可真是缘分。”黄冠道人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对了,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袁天纲。”袁天纲笑了笑,“你呢?”
“本道李淳风,岐州雍县人,自幼学道。”道士顿了顿,“请你前来,李某尚有一事相商。”
袁天纲早就料定这厮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淡然道:“李道长请说。”
李淳风严肃说道:“既然袁兄弟出海是访仙求道而来,何苦要去那斜月三星洞如此遥远之地。恕李某多嘴,袁兄弟你既没法术傍身,又无背生双翅,要想去那西牛贺洲,可知要多少年月?又知这路上会遇到何等的磨难?”
袁天纲眉头微蹙:“李道长此言何意?”
“李某不才,虽然没有通天的本事,却也略懂长生之道。如今悟者道已然修得金丹境界,也是有成为地仙潜质的,你不如拜我为师,随我修道,也免了这许多年的跋涉。”李淳风注视着袁天纲,“更何况,就算你到了那里,菩提老祖也未必会收你为徒啊。”
袁天纲顿时明白了,这厮是要捡个便宜徒弟。而且如果猜得不错的话,并非是因为自己资质过人或者瞧对眼了,这个道士怕是想凭借这层关系,接触到孙悟空。
毕竟修仙一途,路漫漫而远矣,纳气、通玄、金丹、元婴、化神、大罗、天道,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若是像孙悟空这类修行者道还好,重杀伐,倘若资质绝佳,虽要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但几十年亦可成就天道。相反,若是像太上老君这类修悟者道的,善推演,虽然不用太多的折磨自己锤炼自己,但却需要万万年的时间打坐修行,才能成就天道修为。
这些都是当年孙悟空还在花果山时候,通臂猴听过的。
若是再通俗些,行者道就仿若武将,而悟者道更像文官。
一般修行者道的人,就算不穿铠甲,也是劲服,鲜少有穿道袍的,很明显的这李淳风便是修悟者道之人。别小瞧这金丹境界,可能已经是几百岁的人了。
但金丹毕竟只是金丹,若是攀上天道境界的孙悟空,那可获益匪浅。
不过袁天纲心中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菩提祖师也是天道境界,有机会拜得天道境界的人为师,当然远远好过跟着金丹境界的人修炼。
“承李道长好意,多谢了。”袁天纲拱手抱拳,“不过看道长修的是悟者道,恐怕教不了我,我要修的,是跟我家大王一样的行者道。”
李淳风淡然一笑:“不打紧,李某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看来无缘占袁兄弟这个便宜了。”
“嘿嘿,既然你称呼我兄弟,不若大家做个朋友。”袁天纲摸着下巴的绒毛笑道,“我五百三十许岁,想必虚长你一些,以后你叫我袁大哥,我称呼你老弟,还望别嫌弃啊。”
李淳风一愣,喝了口茶摇头苦笑道:“没想到这便宜反倒是让袁兄占去了,愚弟一百六十三岁年纪,实在无法辩驳。”
“你跟外面那些沽名钓誉的臭道士不一样,愿意跟一只猴子精称兄道弟,让人钦佩。”袁天纲开怀大笑。
李淳风突然严肃道:“我对妖族还是很有些好感,毕竟我觉得你们大王是个英雄,只要不害人不无故杀生,又岂能分门别类,种族歧视?”
袁天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渐渐却又露出沮丧的神情。
“可惜大王被压在了山下。”
李淳风笑道:“袁兄不必难过,若是相信愚弟的推演能力,应该就在最近几年,你们大王会被救出来,护送一个僧人取经西行。”
“当真?这般好事,不信也得信。”袁天纲做出惊讶的样子,心底却明白这当然不是李淳风的推演之力,而是他的未卜先知。
倘若真能推演到如此地步,那不是天道境界也得是大罗境界了,想到此处,袁天纲心中犯嘀咕,不知那天地间最精通推演之术的太上老君,是否算到了自己这个穿越者,还有……
袁天纲抬头瞧着李淳风,盯了片刻问道:“对了,老弟为何在这偏僻渔村里待着。”
四下里又打量一番,继续道:“尤其这房屋看起来,住了有些年月了。”
李淳风笑道:“愚弟修习功法为《悬镜掌风道章》,此处乃是南瞻部洲风灵力最旺盛的地方之一,况且愚弟还有些心愿,想为这天地间的风定个等级,顺便在这僻静处写些天文历法传记,到时候奉去长安,去那司天监换个一官半职的。”
“老弟你竟然还有当官的心思。”袁天纲啧啧嘴,一边笑一边喝茶。
李淳风道:“非也非也,如今大唐盛世,我想去那世间最繁华的长安,见识几十年罢了。”
“嘿嘿,我也有此心愿,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袁天纲放下茶杯,乐的双手直摆,“等我学成了法术,也去长安。”
听到长安,青雀也露了小脑袋出来听。
不过袁天纲心里想的可全是花花肠子,据说大唐可是有很多大波妹子。
“恐怕等袁兄修成法术,当今唐太宗早已不在了。”李淳风摇头笑道。
“没事没事,李世民不在了,唐朝还能不在了吗?”袁天纲心想等到那玄宗时期,岂不是更能大饱眼福,人人以丰腴为美,运气好还能瞧见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
李淳风给袁天纲斟上茶,道:“袁兄说的对,不过没想到袁兄远在东胜神州花果山,竟也知道如今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天下了。”
“偶有听闻,偶有听闻。”袁天纲随便哈哈两句,扯开话题道,“李老弟,给风定级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不知道定的如何了?”
李淳风没有胡须,却也得意的摸了摸下巴笑道:“凡风动,初迟后疾,其来远;初急后缓,其发近。暂粗略定为八级:动叶、鸣条、摇枝、堕叶、折小枝、折大枝、折木飞沙石、拔树及根。也算颇有心得了,准备和一些天文历法一并记录于正在撰写的《乙巳占》之中。”
话音落下,李淳风突然想到什么似得,一拍桌子道:“你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三天后会有今年最早的一股东风,且风力极大。”
“东风就东风嘛,李老弟怎么如此激动。”正在喝茶的袁天纲险些吓得一口茶喷了出来。
李淳风站起来,右手两指并拢虚晃一点门外天际道:“愚弟可以借风送你八万里,助你踏剑乘风,扶摇直到方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