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安疲惫的将房门打开,走进去,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冷和疼痛漫上心头,本应该暴怒的心情,却毫无波澜。
好想哭,好冷,好疼,好累,好……
孤独……
王念儿抱着餐盒,心里小小的欢喜,藏不住,掖不住。
“凭安?”
没有人应门,她疑惑的又敲了敲,“凭安在家吗?”
深秋,外面温度骤降,穿的单薄,寒风起过,有些发冷。
他是不是生气了,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
“凭安?你生气了吗?”
卑微的喜欢,小心的喜欢,配上等待,就像是可以治疗伤口的药,也只有在受伤的时候才会被人注意。
她往后推了两步,刚想要离开,门忽然轻轻的打开了。
她语气难以抑制的兴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刚刚以为你不在呢。”
他没有回话,一把把她拉到屋子里,她脚步没有跟上,一个趔趄往前面摔过去,手上的东西掉在地上,顺势被他搂在怀里。
少年随手关上门,带上门栓,她觉得他的衣服湿漉漉的,让人贴着很不舒服,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撒,温热潮湿。
她小心的抬头,像只小老鼠,“凭……凭安……你怎么了?”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很扎眼,刺的她心疼,她着急的伸出手,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轻轻碰了碰他嘴边的红痕,“凭安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没有回答,拉着她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手心蔓延,她呻吟发颤,“谁欺负你了?是不是很疼啊?”
他的脸在她手上蹭了蹭,仿佛急切的寻找着那一点点的暖,黑洞洞的眼眸,像是失了神韵,无物的骇人。
“疼,好疼……”他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我怕,我害怕。”
他像是发痴一样的喃喃自语,王念儿越来越着急,“你别怕,还有我呢,我可以陪着你。”
他直视她的眼睛,王念儿觉得他的眼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足以让她对他唯命是从。
“小念,我好冷。”
“我炖汤了,你喝了就不冷了,真的。”她笨拙的伸手,把他头发上的水擦掉,“喝了就不冷了。”她嘴唇轻轻颤了颤,眼睛里慢慢溢出一点点的泪水,他把她的手拉下来,“别擦了,脏。”
“才不脏呢。”她控制不住的呜咽着,一把抱住他,仿佛是要把所有的温暖都沿着这个拥抱传给他,“到底怎么了?”
凭安没有说话,任由她抱着,有些疼,“你说我是不是傻,居然相信他们会真的对我好。”他自嘲的勾了下嘴角,“我都忘了,他们是巴不得我死的,这样就没有污点了。”
王念儿说不出话,就是一个劲的摇头,凭安轻轻拉开她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头看着她噙满泪水的眼睛,“小念,别哭。”
他白皙的发惨的脸色,有一种让人心疼的魅力,王念儿看着他咬紧了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凭安你去把湿衣服换掉,换掉之后就不冷了……”
他伸出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像是鬼魅一般宣告着,“我知道我脏,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我。”
他黝黑的眸子染上了近乎绝望的疯狂感,带着些执拗,她有些害怕,却退无可退,只能呆愣的望着他。
“为……为什么……”她看着他呢喃了一句。
他惨笑一下,“我怎么告诉你才能听起来不恶心。”他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我妈妈是被强暴的。”
王念儿惊讶的看着他透着邪魅的眼睛,那双曾如同天使一样纯洁的眼睛里不见了昔日的透彻,“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嘛?嗯?”他的脸慢慢靠近她的,她本能的后退,却被逼到门上,少年苦笑着,轻轻捻起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她根本就不爱我,因为她和不喜欢的人做了那样的事,她应该是恨我的,巴不得我死的……”
她本能的摇了摇头,“不会是这样的,要是这样的话,凭安也不会……”
“出生?你是指这个。”他笑了笑,“现在想想,怎么当时不直接让我去死呢?这样就不用像是虫子一样活着了。”他慢慢靠近她,她不知道有些发抖。
她也觉得冷……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皮肤接触的地方是刺骨的寒,王念儿第一次知道,人的体温也可以这么冷,“怎么发抖啊?”他带着笑意,将她他怀里拉了拉,“怕我?”
“我……我不怕……”她慌张的否定,但声音都是发抖的,“凭安,到底怎么弄湿的?”
他沉默了一会,摸了摸她的头发,“就觉得恶心。”
“你……”她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不是你的错。”
是什么让他放弃死亡的呢,要是不抱有活着的希望,今天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她怕了,她从没想过会离开他,哪怕只是单方面的。
信仰崩塌的时候,是最可怕的,就像是一个人黑暗中唯一的烛火忽然消失,再无法挨过漫漫长夜。
“能不能别再这样啊,求求你。”
他愣了愣,“为什么。”
“我……”她又开始小声抽泣,“我不想让你……”
他将她轻轻推开,一把捏住她的脸颊,王念儿慌张的看着他,像只惊慌失措的小鹿,少年低头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她,“丑家伙,笨死了,我才没那么容易就让他们得逞呢。”
他轻轻松开她的脸,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进了卧室,把门关上,王念儿赶紧跟上他,尽管那句“丑家伙”确实让她不这么喜欢。
她把门打开,凭安有些紧张的将自己的领口合上,“你干嘛呢!”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不安的看着凭安愠怒的表情,他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将扣子扣好。
少年靠在门边,轻轻把她推出去,挑了挑眉,“怎么?你想看?”
“我没有!”她赶紧把门关上,顺便还补了一句,“我……我才没那么……”
“承认算了,解释什么。”
“我真的没有。”王念儿气哼哼的跺了跺脚,想起来自己炖的汤好像掉在地上了,于是打算跑到外面把汤拿进来。
她踢到一个金属的盒子,紧张的捡起来,发现没什么损坏,松了口气。
凭安换好衣服,在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轻轻擦着自己的头发,看见她在厨房里笨手笨脚的捣鼓着什么,才想起来她是来给自己送饭的。
王念儿专心于把炖好的鸡汤倒在碗里,并没有察觉到他走到自己身后。
“自己做的?”
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凭……凭安……”
“怎么了?”少年笑了笑,“快点吧小念,我快饿死了。”他撒娇似的看着她,“快点。”
王念儿的脸刷的红了一片,“哦……好……”
和她想象了无数次的情景一样,可能很久很久的以后,他下班回家,她给他做好饭等他回来,就像这样。
简单而幸福。
“你挺合适的。”
“合适什么?”
他在桌边坐下,看着她笑了笑,“结婚啊。”
“啊?”王念儿震惊的看着他,然后又赶紧低下头,“会做汤的人多了去了。”
“也是。”他点点头,很赞同的模样。
王年儿鼓了鼓气,把汤放到他面前,他轻轻笑了笑,一口一口的喝着。
一直滚烫到心里。
刚刚在灯下没有看见,现在他脸上的伤痕更清晰的明显,嘴角上,胳膊上,还有领口里隐隐的伤,像是蜈蚣一样赖在他身上。
“你看什么?”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子,“不学好。”
王念儿缓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一个劲的说我不是。
水顺着他的的脖颈流下来,有些不舒服,不时用毛巾擦干,她把毛巾拿过来,走到他后面帮他擦头上的水。
“小念啊……”他故意拉长了尾音,他知道王念儿最吃这套。
果不其然,她预料之中的停了一下,然后才慌张的问他怎么了。
“你真好。”
“你也很好。”
他的勺子停住,否定了她的话,“我不好,你和我不一样……”
“我只对你好,可你对谁都好。”她小小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我可做不到那样。”
“那你干嘛只对我好。”他明知故问,就是想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我就是……”
“不想说就算了。”他得逞一般小小的高兴了一下,继续喝汤。
“你可不可以不要对那么多人好……”她小声的嘀咕着,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他窝在被子里看书,等待着困意来袭,却丝毫睡不着,王念儿看着他干着急,“要不我念给你听吧,你闭上眼睛。”
他抬眼看了看她,把被子拉开,点点头算是同意。
“我在这念就可以了。”
“地下冷,小心感冒。”
他一再要求,王念儿爬到他身边靠墙坐下,随手翻了几页,男孩坏心眼的用被子一把把她盖住,她挣扎着想要推开,被他按在床上动弹不得。
“凭安你别闹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声音隔了被子,听起来闷闷的。
“什么都看不见最好,不然我怎么睡着。”他把灯关掉,不再用被子按着她,在一边躺好。
他热热的气息在黑暗里均匀的拍打在她的耳畔,温热的让人心里有些燥,她慌张地想要起来,被他揽住肩膀按了下去。
“凭安……”
“讲吧。”
“我……我这样没法讲……”
“怎么就不行。”
“我还得回家呢。”
“等一下再回去嘛,反正也没有人。”
“可是……”
“好啦,快讲吧。”
黑夜里一句一句的对话让王念儿有些犯困,她小声的讲着关于面包和猫的故事,少年的头靠在她肩上静静地倾听,没有说话。
“小念啊……”
她的声音停了下来,“怎么了?”
少年抬起头,笑了笑,他的动作就像是她耳边说悄悄话一般,“我以后也只对你好。”
她的心忽然跳的飞快,自己都听得见,“可是……”
“不是一种好,我对姥姥,就像是你对父母一样的好。”
“你为什么对我好啊?”
她想去看看他的表情,但是却不敢回头,只能紧紧的拉着被子。
“因为你对我好啊?那你为什么对我好?”他狡猾的把问题扔回来,“嗯?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嘀咕了好一会,也没有动静。
“为什么。”
“因为我……”她不好意思的背过身,“你快睡吧,我还得回家呢。”
“不回去行不行。”
“不行,我妈要是知道会骂我。”
“为什么?”
“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啊。”
“真麻烦,我可等不起。”
王念儿今天才发现,其实凭安能把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话信手拈来,这可能就是他坏的地方,但确实比拒人千里之外好很多。
“你才多大,就想这些。”
他轻轻笑了笑,“十五啊?还有三年我就十八了。”
“那……”
“我十八岁就不要人陪了,你可要想清楚。”
“我……我又没说……反正不行。”
凭安不勉强她,可能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都只是希望普普通通的长大的,却总是要勉强的承担青春的汹涌。
恐惧的感觉,在沉默之后,再一次漫上心头。
梦里,冰冷的河水漫过他的身体,像是堕入无边黑夜一般的恐惧,喘不上气,梦里,巨大的鲸鱼在他身边略过,大的骇人,他想惊醒,但一直醒不过来,他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河岸上看着他,对他说,“我讨厌你。”
“妈……”
她黑色的眼瞳像是无边的黑洞,把他心里的恐惧无限的放大,“对不起,是我错了。”
他一遍一遍的喃喃自语,“我错了,对不起。”
“凭安……喂……凭安。”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她那张放大了的脸,“你做噩梦了吗?”
“小念?”他闭上眼睛,点点头。
“梦到什么了?”
“她。”
“她是谁。”
“我妈。”
“哦。”
“她说她恨我。”
沉默。
“不可能。”
“为什么。”
“就是不可能。”
他翻了个身,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没关系,恨吧。”
“凭安……”
他长舒一口气,“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你送我的兔子。”
王念儿想起来,她只给过他一只兔子,小豆死之后,他再也没要过第二只。
“小豆?”她忽然有点淡淡的悲哀,“小豆它……”
“它一定恨透我了。”
“小豆它是不小心淹死的,不是你的错。”
男孩的声音幽幽的,很平静,“不是。”他轻轻闭上眼睛,“不是。”
王念儿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不是,沉默下来。
“我看着他们把它按倒水里,我叫,挣扎,喊,没有用,我看着它一点点的,从挣扎着到慢慢动作慢了下来,停住,身子慢慢变硬,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太弱小了。”
女孩惊异的听着不为她所知的一切,心慢慢揪起来,她似乎透过少年的话语,看到了那个场景。
“我就想啊,小豆,你解脱了吧,尽管过程很痛,可是离开这里,就再也不用难受了吧。”他笑了笑,“还是错的很离谱,和它经历一样的场景,才明白死前才是最可怕的,它不够绝望,所以一定更可怕……”
她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凭安安静下来,过了好久才开口。
“我不想这么可怜,如果我死了,他们会笑的,和那时候一样,欣赏我的挣扎。”他垂眸,多了几分决绝,“我才不要这样,哪怕是遍体鳞伤,也要还给他们。”
他侧过身子,微笑着看着她,“你会陪我的,对吧?地狱也好,人间也好。”
她眼光流连,“为什么不能是天堂?”
“没有那种地方。”
“那地狱也不应该有。”
她大着胆子往他边上靠了靠,“无论是哪里,只要相信一定会好的,在我心里你最好。”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怎么没走?”
“我……我讲着讲着就睡着了。”
“明天翻墙回去吧。”
“为什么?”
他无可奈何的敝了她一眼,“傻瓜,总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和我过了一夜吧。”
女孩沉默了一下,眼睛在黑夜里忽闪忽闪的。
“你再这样嫁不出去了。”他背过身,喃喃自语,“真是个傻瓜。”
“没有人说我。”
“有。”
“我也不怕。”
“我怕。”
他喃喃的嘀咕,“我怕。”
我怕……
谁也不知道那个夜晚,他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她,以什么样的心情沉到水中,又怎么样回到家。
悲伤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