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两个转角,便是一条廊道,尽头有一挂珠帘,垂帘后隐约能看见一位女子的身形。想必那琴曲便是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
朱鸣宇向前走了几步,琴声却戛然而止。
兴许是她不喜欢在人前弹琴。朱鸣宇心想:算了。听了曲,何必非要见奏曲之人呢?
于是朝着珠帘微行一礼,便回去了。
许家不亏是丹阳县头号望族,才三天功夫,许世绩便为朱鸣宇带来了好消息:通过他的人脉圈,他已经和小衙内——陈少博约定了在初八那天,同朱鸣宇一聚。
转眼便到初八。
朱鸣宇为显诚恳,早早地便带着司墨在望月楼等候。他们到了没多久,许世绩也来了。可直到约定时辰已过,还等不到小衙内。
“不会是有变化吧?”朱鸣宇问道。他虽然与小衙内素未谋面,却也听了一些他在本县的事迹。总结下来,就是三个字:不靠谱。
许世绩显然也有些尴尬,站在窗前朝街上望来望去,回道:“应该不会,那天说得好好的。”
又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在店家上来询问几次是否要上菜以后,终于听到楼下一片脚步声,而后一阵浮浪的笑声也紧跟着传来:
“今天手气还真不赖!牌面好,连赢五六把的事情,好久没遇上过了!明天再去!”
许世绩低声说:“就是他,来了。”
原来去赌了。朱鸣宇心想。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二十来岁,戴着瓦楞帽,身着罗褶的青年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三个同样形容浮夸的少年,满脸阿谀,跟在他身后。
果然是纨绔子弟。朱鸣宇心道,却也按下心头恼意,站起身来。
“卜举兄,我与文达恭候多时了。”许世绩施了一礼。
“卜举”,应该就是这陈少博的表字了。朱鸣宇心道,古时候成年人之间都不直呼其名,而称其字。这邵方的字便是“文达”,许世绩的字则是“宜之”。
这小衙内随便拱拱手,撇着嘴笑道:“抱歉抱歉!跟他们几个,”他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几人:“多玩了几把,结果把宜之兄的事儿耽搁了!”
他说完,一双细眼上下扫了扫朱鸣宇,怪笑道:“邵公子,伤不重吧?”
许世绩留心到,朱鸣宇从刚才起身行礼开始,便好似换了个人,举止神色间,颇为练达。
只见朱鸣宇坦然一笑,并不理会小衙内的刁难,只自顾说道:“所以说酒能误事,那日若不是在下多贪了几杯,也不至于冲撞了卜举兄。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若没那次冲撞,在下也未必能与卜举兄在此共聚。”
小衙内听了,讪讪一笑,也不待主人邀请,自己便往主坐一坐。朱鸣宇也不计较,笑着在主陪的位子上坐下。其他人见了,也一一找了位子。
说话间,店家已经进进出出几回,满桌酒席便已摆好。
朱鸣宇站起身,为小衙内和自己都斟满酒,随后举起杯子,说道:“卜举兄,那日冲撞,是在下失礼,其中误会,还望兄长见谅。在下,先自罚一杯!”言罢,一仰脖子,把酒喝了。
那小衙内斜眼看着朱鸣宇,嘴角挂笑,也不喝酒,也不说话。
“邵方,一杯怕是不够吧?”
小衙内带来的三人,显然颇以察言观色见长,看小衙内不声不响,却猜出了他的心思,其中一人便抢先说了出来,想难为朱鸣宇。
许世绩微微皱眉,偷偷看了看朱鸣宇。在古代,直呼人名是极无礼的行为。
朱鸣宇却不以为意。他前几日来望月楼吃饭,便试了试这里的酒。明代酿酒技术远不如他所处的时代,故而酒力并不大。他前世经营生意,本就穿梭于灯红酒绿之间,酒量再不济也练出来了。所以,到了这里,反而成了海量。
他笑了笑,连饮三杯,迎来一片叫好。
小衙内的跟班见朱鸣宇如此爽快,倒也不再得寸进尺,而小衙内也拿起酒杯,回敬了一杯。
“好好好,大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以后还少不了要仰仗小衙内的。”许世绩拍手道。
既然冰释前嫌,一桌人也就说开了,推杯换盏,席上便热闹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衙内已喝的满面通红,那股浮浪劲又显了出来,虽然说话已经大舌头了,却开始吹嘘起自己在丹阳县的“英雄事迹”来,三句话必定不离赌坊和窑子。
朱鸣宇倒无所谓,就当了解明朝市井风俗了。许世绩和司墨却听得面红耳赤。
一声琴音响起,却引起了朱鸣宇的注意。
是她?
他心中竟微微有些许激动,不禁侧耳听了起来。小衙内依旧在滔滔不绝,可朱鸣宇却已听不进半个字,只顾倾听那阵阵飘来的音律。
忽然,小衙内忽然禁了声,同桌的人也不由闭嘴。只见他侧过脑袋,半晌,说道:
“哟,这儿,还有歌姬?”
“爷,听说望月楼最近是来了个弹琴的,还是个黄花姑娘!”小衙内的一个跟班说道。
另一个跟班赶忙抢过话头:“对对,我也听说了,据说很有几分姿色呢!”
“黄花姑娘?”小衙内眼中顿时放了光。
“黄花姑娘。”小跟班眯着眼淫_笑。
“看看?”
“看看!”
小衙内和几个跟班都站了起来,他拍拍朱鸣宇的肩膀,扯着喉咙,含混不清地说:“邵,邵公子,兄弟我,去,去就回。”说完,不等朱鸣宇分辨,便歪扭着步子,出了房间,觅着声音而去。
朱鸣宇心下一紧:这小子看来是起了淫_性,这样跑过去,少不得对那姑娘动手动脚。
他也赶紧跟出房间,好言想劝回小衙内。说话间,几人已拐过拐角,朱鸣宇又看到了那幅垂帘,又看到帘后隐约可见的姑娘。
琴声戛然而止。
“好像是,是个小娘子。”小衙内朝前伸长脖子,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细缝,喃喃道。
朱鸣宇扶住他,笑道:“卜举兄,这样跑去打扰那琴师,怕是后面人家就弹不下去了。”
“对啊,这小娘子见了我,连琴都弹不来了。”小衙内一把推开朱鸣宇,趔趄着向那垂帘走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