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衙内听完,良久不发一言,只是看着朱鸣宇。朱鸣宇心想:想必是开窍了。
终于,在长久沉默后,小衙内说话了:“那又如何?”
朱鸣宇愣了愣,无奈地笑笑,压着火气问:“卜举兄,我且问你,当日乞丐设的赌局,你也玩儿了,你说,好玩不好玩?”
“好玩啊。”小衙内眨巴着眼。
“好。那日围观的,同来玩的人,多不多?”
“多啊,好多赌坊里面的人都跑出来了呢。”
朱鸣宇用两根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那就是了。既然这么一个小玩意也能让那么多人感兴趣,我可是得了那老者的真传啊,我们为何不能也开个赌坊呢?凭卜举兄你在丹阳县的势力,以及我擅长的经营能力,先在丹阳县,而后到镇江府,一步步做大,最后做成全国头一号的赌坊也未可知啊!”
小衙内这才彻底明白:“嗐,说了半天,原来你是这意思!”
朱鸣宇心里苦道:说了半天,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小衙内虽说浮浪纨绔,偶尔也有点缺心眼,但终究人是不笨的:那天乞丐摆个小赌摊儿,就因为给丹阳县众赌客展示了一种没见过的玩儿法,人气就旺得不行,若真如朱鸣宇所言,他手里还掌握了更多的玩儿法,这买卖还真干得过!
摆明了赚钱的事,小衙内没理由不做,但刚要答应,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下。他看着桌上被撕成碎片的借据,重重叹了一声。
朱鸣宇拿眼角扫了扫他,大致也猜出了小衙内心里所想,但还是装傻问道:“卜举兄,是有什么难处?”
“哎!”小衙内又叹了口气,似乎是为第一声叹息做强调:“兄弟,你看这些条子,也知道我现在输的都没什么现钱了,否则也不至于向一个臭要饭的打借据。你那事,好是好,哥哥我知道,但怕也参合不了了。”
朱鸣宇在小衙内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哥哥多虑了。小弟找哥哥合股做买卖,还能让哥哥出钱?这算是什么道理?”他又特意加重了语气说道:“钱的事,哥哥放心便是,由我来操办!”
如此,小衙内便放下心来,又假意客气一番,朱鸣宇见该办的事也办成了,便起身告辞。两人又一个“我送送你”另一个“留步留步”,这才结束了这场会面。
从县衙出来后,朱鸣宇长吁口气:这算搞定一个,接下来,下一个。想着,他向许世绩家走去。
在朱鸣宇的观念里,或者说,根据他前世的成功经验:但凡开店做买卖,卖什么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打点好当地衙门,以及找好金主。前者保证他不必在赚钱的同时,还得防着铡刀;后者,则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功效。朱鸣宇靠着扮乞丐设赌局,最近着实赚了不少钱,但离开赌坊,还差不少。虽说邵家也不穷,但一想到邵老太爷那副长者相,朱鸣宇便打心底里不想拉他入伙。何况,老太爷十之八九也瞧不上这偏门生意。
许世绩看着手里的《传习录》,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近来不知为何,他忽然对阳明心学颇有兴趣,每天起床后就拿这书来品读、揣摩,偶有心得,便要会心一笑,可才片刻功夫,又似觉不妥,便又沮丧地摇摇头。他听说王学传人何心隐最近可能要到南京讲学,他也犹豫是否要去当面讨教一二。正沉浸在哲学的海洋中,书童来报:“少爷,邵公子来了。”
“哦,请。”许世绩猜这邵方想必又弄到什么新鲜玩意,或许是画卷,或者是古玩,拿来与他赏玩一番。于是放下书籍,正了正衣冠,朱鸣宇便踏进书房。
两人拱手作揖,许世绩见朱鸣宇空着两手,正不解,朱鸣宇却先开口:“宜之,最近怎么没见你来找我?”他瞥了眼桌上摊开的书,笑道:“在家用功呢?”
“无忌兄见笑了,最近对阳明心学忽然有兴趣,便找来了些书看看。算不得用功,随便翻翻罢了。”
“嗯,”朱鸣宇微微沉吟,“我这次来,倒是有事找你商量。”
许世绩坐下,手扶桌沿,身子微微前倾:“世兄请讲。”
朱鸣宇见许世绩那副紧张的神态,知道对方肯定以为这“邵方”又惹什么麻烦了,忙笑着说:“别这个表情,今天来,是好事!”
接着,朱鸣宇将在小衙内那儿摆的一套说辞又复述了一遍,只是他把四川偶遇隐士老者那段给改了,改成“我从那个乞丐那儿学了一些赌坊新玩法”。毕竟当年许世绩是与邵方同去的四川,若还坚持“隐士老者”的谎言,怕是圆不过去。
许世绩到底聪明,朱鸣宇刚把如何学来那些赌法说完,他便将朱鸣宇的来意猜出八九分:“所以说,无忌兄是想自己也开间赌坊?”
“正是。”朱鸣宇笑了,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舒坦,不必费神。当然,对方得是自己人。
许世绩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犹豫,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才说:“可......你我都是读书人,开赌坊这种事......怕都是市井之徒才会做的吧?”
这个回答,倒是令朱鸣宇有些意外。毕竟他来自现代,这满是迂腐味儿的话,他还真头一次耳闻。他心里嘀咕:那日在望月楼,找来几个窑姐,你倒是挺放得开。
朱鸣宇看着许世绩,见他来回踱步,好像烦躁的很,便想再试他一试:“宜之,你我同年中的举人,至今也有些年头了,功课上也没见有多大的精进。似乎,我们也并非苦读四书五经的人。”他看了看桌上的《传习录》,接着说:“既如此,未来我们也就只能继承家业。可愚兄觉得,大丈夫在世,终归是要做出点自己的事,而不能一味地躲在祖宗留下的福荫之下。况且,我说的这买卖,是从古到今从没人干过的,其中蕴藏的机会,宜之不会看不出来吧?”
“无忌兄,你的话是没错,但你开绸缎庄,开古董铺,或者,哎,开间当铺、钱庄,不也都是赚钱的买卖嘛!”许世绩边说边掰着指头,列举各种他认为能赚大钱的行当买卖,脚下却仍不停步,那样子,看上去倒像是在自己说服自己。
“宜之,”朱鸣宇佯装不满,语气里几乎带了点教训:“这便是你不会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