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苍松派众人都早早起来,叶菁菁没有看到柳河图,又问了昨晚那几个青年,都说陈越海也还没回来。东边日头已经渐渐升高,到辰正时分众人就要进城,叶菁菁心中着急,在大路上张望。过了一阵,看到两个人骑马远远赶来,走进一看,正是陈越海和在那里等候的人。叶菁菁迎上去问道:“陈师兄,你看到我师弟了吗?”
陈越海脸上一红,说道:“昨夜柳师弟掉到井里了,我去想办法找绳子救他,结果迷路了。”叶菁菁一跺脚,急道:“那怎么不把他救上来就先回来了?”陈越海说道:“天亮后我也找了,但是一时不记得路,没有找到。我师父在大典上给我安排了要事,我只能先赶回来。师妹你也不用着急,那枯井里面没有水,柳师弟没有危险,等大典结束,我们马上去把柳师弟救出来。”
叶菁菁一跺脚,伸手把另外那个青年拖下马来,跳上马就往大路上奔去。奔了一会又掉头回来冲进营地,跳下马向自己师父的帐篷冲了过去。
陈越海牵着马看着叶菁菁去而复返,脸上颇为不悦。摇摇头牵着马回了自己的帐篷。
叶菁菁找到邬道人,将事情的原委一说,邬道人想了想,也说柳河图不会有什么大碍,就让他在井里多待一阵吃点苦头,算是私自外出打架的一点教训,并且要叶菁菁大典之后自行把柳河图接回。此外,大典结束回家后两日内,罚叶菁菁和柳河图师姐弟二人抄写《天道经》十遍,另加连续五天每天为全村每户人家挑水一缸。至于陈越海,邬道人对叶菁菁说此人未必靠得住,以后不要与他来往。
叶菁菁委屈无比的领了罚,跟着师父一起去大典现场。这天正是皇太后的生辰,一进城人声鼎沸,处处张灯结彩。东西南北四条大道上两侧都搭起了一溜棚子,各色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又有各种表演、卖艺的各自施展绝技。叶菁菁心中挂念柳河图,一时也没有心思看这些热闹。随着师父从西街转南街,然后进了南城集市。
苍松派如今是大帮大派,与官府的关系良好,这次集市中被安排在一个上佳位置。在一个空旷出扎起一个三丈见方的巨大舞台,舞台上吊起一圈红灯笼,正前方悬着一道红色横幅,上面大书“苍松派祭神收徒大典”。这时还没有到典礼开始的时辰,舞台一角坐了一个乐班在那里吹吹打打,舞台上一个戏班正在演《蟠桃会》,打得十分热闹。舞台下已经聚了很多百姓在那里喝彩叫好。
到了巳时,听到舞台一声锣响,乐班和戏班都退了下去。苍松派掌门人胡惠远领着执法、御众、通济、掌礼四使者和十二门的门主走上台来。掌礼使者上前向台下众人拱手为礼,说道:“各位乡亲、老少爷们儿,苍松派今日在宝地行祭神收徒大典,多谢各位赏脸捧场!”声音中气十足,下方众人听得一清二楚,都鼓掌叫好。掌礼使者说了一些场面话,然后宣布行礼。先请上来一尊弥勒佛。由掌礼使者发令,掌门人带领众人拜了下去。台下众人见到拜佛,也纷纷跪倒,只听掌礼使者颂祝文道:“惟天惠民,奉天辟壤;天有显道,厥类惟彰……”然后骈四俪六念了一大篇。叶菁菁听得着急,扭头看邬道人,却见他听得摇头晃脑,兴致盎然。好不容易念完,拜了三拜,掌礼使者喊道:“礼毕。”众人起身,一个个面色兴奋,后面收徒才是重头戏,想要拜师的都要上台来捉对比武,由各门主来甄选。随后还有苍松门各门主弟子的切磋战。
甄选徒弟的比武从巳时三刻一直打了近两个时辰,到了未正时分。各门主分别挑了一些新人。然后就是各门主弟子的比武切磋了,这个环节本来是为了暖场热闹,也算是各门授徒情况的一次展示,弟子们的功夫当然比新入门的要高出很多,这个切磋自然更加好看。首先跳上台的是“未”字门一个看着像是庄稼人的汉子,挑战“丑”字门的弟子,“丑”字门出来一个光头和尚,两人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招式到也漂亮。最后和尚一掌击中那汉子的肋间,那汉子于是认输,双方下场。随后又上来一个粗壮汉子和一个大胖子,两人都以气力见长,又十分抗揍,互相都打中对方十几下好像都没什么效果,后来干脆扭在一起角力,粗壮汉子把胖子压在地上无法翻身,胖子也认输下场了。
这时忽然跳上来一个年轻女子,身形修长眉清目秀,一身短打极为干练,站在台上向周围做了个揖。台下一片哗然,能见到青年女子上场较技,口哨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这女子面带一点愠色,冲着叶菁菁一拱手说道:“‘卯’字门许倩云,请叶菁菁师妹指教。”
叶菁菁一愣,扭头看了看师父邬道人。邬道人也有些惊讶,上前一步说道:“许师侄,菁菁并没有好好练过什么功夫,自然不是对手,这切磋还是不必了吧。”
许倩云向邬道人行了一礼,却是不依不饶:“邬师叔这话有些过谦了,听说昨晚叶师妹和柳师弟在外面对付十来个汉子,硬是没让对方讨了便宜。倩云平日里练功不勤,自忖不是对手,只是想请叶师妹指点一下。”说完这话,眼神却情不自禁瞟向了台下的一角。
叶菁菁顺着她的目光跟着向那边看去,却看到陈越海一手扶着郑刘氏,一手牵着郑月淑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看着许倩云。陈越海觉察到叶菁菁的目光,一脸歉意对她摇了摇头。
周围的围观的好事之徒见到叶菁菁没有反应,都急吼吼地喊道:“上啊上啊!打得了十几个汉子,还怕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邬道人眼见大典上扫了众人兴头不好,低声对叶菁菁说:“那你上去吧,点到为止。”叶菁菁点点头,从侧面台阶登台上去。
上了擂台,叶菁菁揖手为礼,说道:“许师姐请多指教。”许倩云随手回了个礼,也不答话,然后一个起手式,就攻了过来。
许倩云是“卯”字门杨门主的弟子,也就是陈越海的师妹。只是两人修习的功法路数不同。陈越海练的是外门硬功夫,许倩云一个大姑娘家,自然不适合练得皮糙肉厚,与人动手的时候一边抗揍一边大巴掌扇别人也不好看。但是毕竟是杨门主所教,硬桥硬马的练得极为扎实,只是比陈越海少了些粗粝,多了些灵动。
大楚朝历来尚武,修行之风也极盛。传说三千年多年前曾经有过仙法时代,当时的仙人腾云驾雾千变万化,移山填海无所不能。只是纵然古代功法很多流传至今,这三千年以来再没见过有人能成功升仙,偶尔有些剑仙出没,虽然法力高强,但是相比传说实在差得天差地远。民间有时候也会有一些宝物现世,往往也会引起血腥的争夺,但是也没有看到什么通天彻地的能耐。所以三千年来,民间虽然修行、练功者很多,但是多数还是以武术为正途,认为练到一定程度自然能够明白天地大道,牵动天地真气,这样就会有飞天遁地的神奇能力。再说练武就算不能成仙,至少是可以健身自保。
三千年以来,大楚朝积累了大量的武术功法。然而男子和女子毕竟先天不同,功法上也有很多区别。即便是同一种功法,男子和女子练法也会不同。比如“卯”字门杨门主虽然专练外门硬功,但是教出一个女徒弟来,就自然而然生出一些相应的阴柔变化。只见许倩云在场上拳脚大开大合,招式虎虎生风,但是英气间也不乏一些柔和。出手以腿脚为主,拳掌为辅,很少防守招架,显然也是练了一些外门功夫。
叶菁菁自幼跟着师父邬道人,她从小练功却不像柳河图那样乱七八糟。邬道人对她的教导还是按部就班。只是邬道人认为练功和修行都应当顺天行事,一个人的功法应该顺应这个人的天性,功法和人应当相合。虽说有很多修行者认为功法会挑人,选徒弟就要选那些根骨好,适合自己功法的稚童,但邬道人却觉得功法不该挑人,而是应该顺应人的天性,没有不适合练功的人,只是看有没有找到好的功法。这就有点类似上古时期写下流传千古的《人道经》的圣人所言的“有教无类”。只是江湖派别门户森严,多数功法都被历代先贤打磨到了极致,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功法不如别人,所以只有都是拿着本门功法选徒弟,不是看着徒弟选功法。加上像邬道人这样几乎自幼阅读古籍,天下功法烂熟于心又没有门户之见的人,只怕几千年以来也没有几个。所以他这些想法显得惊世骇俗,只能自己做,不能乱说。邬道人教导叶菁菁,就是顺着叶菁菁的性子来选功法。叶菁菁天性活泼跳脱,邬道人除了那些锻体的基本功夫让她每日练习,拳脚上教的多是一些轻灵取巧的技法,叶菁菁十岁时锻体基础完成,邬道人就开始教她养气悟道,体悟清微境中的内家真气运行之道。所以叶菁菁现下二十一岁,在紫元和清微境都有了一点小成。
当下叶菁菁与许倩云过招,并不去和她硬碰硬的对攻。邬道人教叶菁菁的取巧,是要攻击对手最不易使力的地方。邬道人常说,如果攻击对了地方,哪怕对手拿着长剑,你拿着一根鹅毛,只要你扫中了对方眼睛,对手也会刺不中你,这种说法深合叶菁菁的性子,她日常练功也是很勤。邬道人对她的管教并不太严厉,她也偷偷溜出去打过几次架,所以对上许倩云倒是心里并不发怵。刚开始对许倩云的攻击挡了两下,感觉力量相差不少,自己吃了点暗亏,于是展开身法,一边闪过许倩云的拳脚,一边把一些势大力沉的攻击侧面连推带引的送了出去。
许倩云功夫练得扎实,平时跟师兄弟对招也不怎么吃亏,但是今日对上了叶菁菁之后打得有些憋气。她本来今日来寻叶菁菁的晦气,是因为对陈越海为叶菁菁出头搞得一夜未归,心中醋意大发。是以拳脚间有些急躁,力量又比平时大了几分。起初几乎是恶狠狠的只攻不守,只是叶菁菁开始挨了几下之后再也不跟自己硬对,却绕着圈子跟自己周旋,自己的攻击一招招似乎打在了水中无法着力。有几次一拳出去被叶菁菁转身打中了腰眼,右脚踢出又被叶菁菁踢中了左膝。她心中陡然一惊,知道自己已经翻了心浮气躁的大忌,于是沉下心来,放慢了自己的攻势,十招中间防守的招数慢慢增加到了四五招。
叶菁菁的压力陡然大了起来。刚开始动手的时候,许倩云简直像是要来寻仇一般,攻势狂风骤雨,不过毛毛躁躁倒还不难应付。这会忽然冷静下来,变得法度严谨让叶菁菁觉得有些棘手,越来越难以进行有效的攻击。叶菁菁本来擅长的就是游斗和暗器,但是这种切磋又事先说明了不能使用武器。于是她只好引着许倩云满台跑,试图寻找对方下盘不稳的机会。
许倩云打了一阵也是觉得吃力,自己最擅长的打法总是击在空处,这样下去对自己的体力消耗太大,心想这也不是办法。一套腿法踢下来看叶菁菁又躲在一边,她忽然停下来,喘了口气说道:“叶师妹,你就不想知道柳师弟是怎么掉进井里的吗?”
叶菁菁心中一惊,正要开口,许倩云呼的一拳兜头打了过来,叶菁菁急忙侧头转身闪过,许倩云的左肘紧跟着一招“奇峰突起”撞中了叶菁菁左肋,把叶菁菁撞得退了两步,气息一阵发窒。她揉着自己的左肋,勉强吸气说道:“许师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师兄不是说……”许倩云不等她说完,一式鞭腿又攻了过来,边踢边气吼吼地说道:“陈师兄陈师兄,喊得倒是亲热。不知道你这狐媚子怎么惹得师兄神魂颠倒。”叶菁菁心头大怒,喝到:“许师姐,你这话从何而来,你若是这么乱说话,我不会与你干休。”许倩云见自己激将有效,心下暗自窃喜,一边加快攻势,一边又说道:“你以为你的宝贝师弟是怎么困在井里的,还不是陈师兄见不得你们在一起亲热,故意骗他下井,然后把他丢在那里……”叶菁菁被她步步紧逼,又被她说的话扰乱了心神,一连挨了几下,忽而听到最后这话,气得怒目圆睁,尖叫一声,往后腾得一跳拉开半丈距离,呼的一掌拍出,只见她掌心喷出一道青色光华,一瞬间越过两人间的距离落在许倩云的脸上,发出闷闷的噗的一声。
许倩云感觉脸上被正面劈了一掌,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向后一仰,眼前有些发花,心中暗叫不好,正要向后躲开,却感觉又是劲风扑面,叶菁菁已经呼的冲上前来,砰的一拳砸在许倩云面上,把许倩云打得坐倒在地,鼻血长流。台下好事之徒轰的一声喝起彩来来。叶菁菁见许倩云捂着鼻子坐在地上不言语,也就不再继续追打,一转身,柳眉倒竖,脚步跺在台上咚咚作响,向陈越海走了过去。
她俩在台上打斗是说话声音不大,下面人声嘈杂,也没人听见她们说了什么。是以陈越海见叶菁菁面色不善地向自己走过来,一脸诧异,忽然面色一变,腾地跳上台,在台下众人一阵哗然中向叶菁菁背后一掌击出,险险架过了许倩云从叶菁菁背后踢来的一脚,站在那里说道:“师妹,输就输了,不可伤人。”
叶菁菁回头看了一眼,知道如果不是陈越海挡住,许倩云这一脚就要把自己踢下台去。只是她却不领情,转身啪的给了陈越海一耳光,骂道:“你们师兄妹都只会背后伤人!”然后跳下台,留下一脸愕然在哪里摸脸的陈跃海,一路奔出城来到营地,牵了一匹马向着郑家所在地直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