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珹璋借着众人愤怒之势,将了梁潇一军,他的那句话也让手下众高手一时兴奋,内心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众高手都是习武的性情中人,遇见此事都是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打抱不平的。碍于这位敖公子与世无争,事不关己般的神态,谁都不敢冒然出手,只得压抑着自己的愤恨。
如今听到敖珹璋这句话,着实让各自内心的那份默然良久的情感之河仿佛被丢进了一块烧得滚烫的石头,顿时激起千层涟漪,这才是刚刚开始,从敖珹璋的眼神中众人似乎看到了他不仅要将这千层涟漪变成惊涛,猛拍水岸,还要搅起这江州百里长江支流的更大的漩涡。
“你打算怎么做?”梁潇迫不及待的问道。
敖珹璋环视了一下众人,目光落在了梁潇身上,浅笑道,“梁兄莫急,江州我们还要住上些日子呢。折腾了这么久,我们先用饭。”
梁潇再次面对敖珹璋的这副神态,刚刚激起的兴趣瞬间被减了一半,不过他仍然试探着问道,“之前通锦阁两番刺杀于你,如今终于遇到了这通锦阁的分支,我们不妨就从这入手。”
许是对梁潇的这个建议非常满意,亦或是心中早已有了谋划,敖珹璋微笑道,“梁兄,初涉江湖,便懂了如何介入。看来已是有了主意?”
“没有。我只是胡乱猜测。难道你早已有此想法?”梁潇问道。
“初来江州人生地疏,我们还差一个能了解江州大局的人。”敖珹璋望向窗外,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晚上我们去拜访裴老将军。”
江州汉陵郡裴府门前,众人都依着敖珹璋所嘱换上了体面干净的衣服,不带兵器,着成大礼拜见裴延英。门卫老者见众人如此大仗恭礼而来,略显惊讶,自裴老将军病重卧床,除去前些日子朝廷曾派人来拜请他出山,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拜望了。
敖珹璋上前一步,双手做礼,微微点头,“老人家,我们从建州来,特意拜望裴老将军,望请通报。”
老者已经从初见时的惊讶回过神来,见敖珹璋如此得体尚礼,且气宇非凡,深得其心,便微笑回礼,道,“公子多礼。非我不让诸位拜见。只是裴老将军病重卧床已有些时日,家人悉心照料,不见好转,确实不方便见客。”
敖珹璋当然知道裴老将军已抱恙推脱了皇帝的御请,老爷子虽已年老,但多年领兵习练,体魄健硕,纵然心忧独子不德,也不至如此不堪。“老人家,烦请通报,让我众人见上一面。”
老人正欲再措词相拦,梁潇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梁潇。老人家,我等众人皆是远道而来只为见上裴老将军一面,您就给通报一声,哪怕我们在老将军窗外望上一眼也好。”
梁潇的名号一报,门卫老者瞬间两眼圆睁,连忙躬身道,“定国公梁振梁老先生的公子。失礼了失礼了。”犹豫片刻,老者抬起头,“老将军近来确实精神略见起色,家人请来了静寒寺的法明大师为其搭脉诊治,今日正巧前次所开的药用完了,法明大师前来复诊。诸位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时未许久,裴府府门大开,门卫老者恭敬的请敖珹璋和梁潇众人进府,引着众人穿过前厅,绕过花园过廊,来到后苑。裴府后庭分五苑,南苑名忠苑,是裴延英专榻之所;西苑名孝苑为裴府女眷所居;北苑名智苑,是裴延英独子裴经的住处;东苑为义苑,是为客苑,前来拜望的尊贵客人都会安请在义苑休榻;而中苑是大苑,名仁苑,作为议事论道的谈苑。
从裴府的布局和命名能够品出裴老将军的人品修养和对世事的触论之道,忠义参天,英明盖世。敖珹璋暗暗钦佩,大陈能有定国公梁振和安邦骠骑大将军裴延英,实乃万幸,确是大陈的国柱栋梁。可如今,裴延英身患顽疾,其子裴经纨绔不实,这安邦之柱业已摇摇欲坠。
老者正欲进门通报,敖珹璋拦住他,小声道,“裴老将军正在看诊,暂不通报,我们在外等就是了。”老者点点头,悄然站到一旁。
敖珹璋等人安静的站在窗外,不发出一点声音。透过窗户微微露出的缝隙,他一眼望见屋内卧榻前,一位须眉皓白的和尚双眼微闭,一只手正搭在从床头伸出的手腕皱色暗黄的脉位。老和尚身后站着一位身着僧衣尽显青涩的年轻僧人。顺着那只伸出的手腕望向床头,依稀能看到一位发已花白的老人的背相,虽然看不到面庞,但此时能感觉到老人透出的一副肤暗神衰,血虚气弱的败相。
这还是曾经统领千军万马追随先帝打创江山的裴延英吗?敖珹璋心中暗吁,老将军一世英廉,大陈江山初立,建功而不居,立德而不扬,解甲归田为的就是免了别人的口舌,说他手握重兵,埋患于国,如今江湖朝野却仍能传出裴老将军企图借前日边境之危依仗军功,重新出山,复掌兵权,谋权篡位的谣言,实在是寒了老将军的一片忠心。
老和尚将号脉之手轻轻拿开,微睁双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法明大师,病情如何。”床上的裴延英用微弱的气息强作声音问道。
老和尚道,“裴施主,病恙转好,气血仍虚,宽心以养。我今日再开几副药要与你,三日后再来。”说着转身从身后小和尚手中接过笔墨,轻沾砚台,写起了药方。
写好了药方,交予屋内伺候的丫鬟,并交代了一些事项,老和尚双手合十拜别裴延英,退身出了房间,与屋外静等的敖珹璋梁潇等人打了个照面,老和尚躬身做礼,缓步离开。
“裴信可在屋外?”裴延英微声问道。
门外陪同敖珹璋等人的老者忙轻步走到门前,小声道,“老爷,我在。”
“快把客人请进来。”
裴信应声轻轻推开房门,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敖珹璋和梁潇相互对视,命杨煞等人在屋外等候。二人缓步轻声走进了裴延英的卧室。
裴延英双眼强睁,微微转头看了看二人,命丫鬟看座。梁潇和敖珹璋上前一步,双手做拱,朝着老将军鞠了一个大躬。
“外侄梁潇恭见裴叔父。”
裴延英强作笑容,眼神中露出了欣喜,“贤侄…快坐…”
二人面朝裴延英端坐在一旁。老将军看了一眼敖珹璋,愣了片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若有所思,“贤侄,这位公子是何人?”
“叔父,这是侄儿的朋友敖公子。他是无为先生的弟子,边境之危时,就是敖先生出谋划策,退了大周军。”
敖珹璋未作声,只是向裴延英点了一下头。
“年轻有为,能堪忧于国,实乃英才。”
“裴将军过奖,国家危难,庶民百姓皆有守土献策之责。晚辈不过是尽了平常百姓的应尽之义务。”敖珹璋稍作停顿,轻声道,“刚听到大师号脉,说您的病情已然好转,老将军身体可有感受?”
裴延英缓缓的吸了一口气,道:“老夫征战多年,早年跟随先帝扶保前梁江山,平定涂湘之乱,大败魏军犯境。先帝得继大统,业已年迈,仍率军戍守边塞多年。许是杀戮太多,晚年得此报应,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已不多时日矣……不提……不提……”老将军说话间,怅然回顾,不免动了情感,眼圈红晕。
见裴延英回忆当年,情显伤感,梁潇也不敢再问。
裴信站在一旁,心疼的看着老将军,“老爷,还是休息吧。梁公子远道而来,定要住些日子,不妨先安排他们住下。”
“潇儿,你和敖先生暂且住在府内,多住些日子。裴信,安排梁潇在义苑住下……”裴延英还要再嘱咐裴信两句,气已不济,他举起颤抖的手,招呼梁潇近身,紧紧握住他的手,两眼注视着梁潇,声音呜咽,“吾儿当如你一般,老夫教子无方啊……”
见到梁潇如此知书达理,明晓是非,老将军不禁想到了同梁潇年龄相仿的儿子裴经,之前入府时,梁潇曾问过在门卫接待的管家裴信,裴经已经多日不曾回府探望老父亲了,据说是与江州的一些江湖闲人鬼混在一起。只有身上没钱时才会回家找他要些钱银便离府,都不曾走进忠孝两苑去问安。
梁潇为了不再让裴延英情绪激亢,神情庄肃的握着他的手,扶他躺下,奉劝他好好养病,他会在府中住些日子,每日来探望。
走出忠苑,敖珹璋见梁潇面无表情,偷偷的走在最后抹拭眼角。
送二位公子及随从进了义苑,安排妥当后,敖珹璋特意请老管家裴信留步座谈,细问了裴延英抱病前后的境况。
大周军犯境时,裴延英身体尚佳,从走贩建州的商户口中探知边境危急,皇帝正因此事而忧虑。得知朝中尚未决断出一个领兵之将,老将军曾亲笔写了书信命人速承皇帝,信中大概内容就是他愿亲自召集江州及临州各郡府兵出征遥安,信送出后第二日,裴延英便命人找出他的金云甲和冰寒枪摆挂在卧房,时而还找魁梧的家丁来练练身手。几日后的早晨,家人备好洗漱和早饭等待老将军起床时,才发现他已气息虚弱,危在旦夕。家人以为是老将军多年未曾如此大动筋骨,许是操练过余,疲倦体虚,感了风寒所致,但是请便了江州所有的大夫医师均未能见好,无奈之下听闻江州郊县静寒寺的法明大师精通医术,便请来医治,方才有所挽转。
“您是说,裴老将军几日都还精神尚佳,仅仅一夜便病重不起?”敖珹璋问道。
裴信点点头,继续说道:“按说老爷虽已卸甲安养多年,刀甲封存,确是未曾有大动筋骨,前些年却患了重病卧床多年,但老将军早年养下的体魄亦不至于如此不堪,后经名医诊治,悉心照料,身体已愈。但蹊跷的是,那一夜之后瘫倒在床,且是多日服药都不见好转,甚至愈见垂危,医师大夫们都找不到病因之根源,无能为力。”
“法明大师可曾断得老将军的病根?”
裴经摇摇头,若有所思,忽然他眼前一亮,说道:“法明大师第一次来诊看老爷时,号了脉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问什么?”
老管家紧皱眉头,双眼虚睁,沉默片刻,说道:“想起来了,他问我家中可有熏香之物。”
“熏香?”敖珹璋和梁潇同时问道。
裴经又仔细回想片刻,点点头,“没错,是问我老爷屋中有没有用熏香。”
敖珹璋似乎明白了什么,身子靠在座椅上,复又起身端坐,问道:“裴老将军可曾用过?”
“府中确偶有用过熏香,可那都是用于孝苑女眷,老爷和夫人屋中不曾用,老爷乃武将出身,不惯用熏香。”
“那夫人身体之前可能有恙?”敖珹璋追问道。
“不曾。老爷在那封书信递送之后,为了不扰裴夫人休息,便开始独自居住,白天便与家丁习武操练,晚上便在卧房研习兵书战策,以备朝廷征召。”
从裴信口中所听到的事情始末,让梁潇也觉得此事蹊跷。敖珹璋的追问,同样也让老管家裴信所虑更甚,只是并不能找出个中缘由。
老管家走后,梁潇问敖珹璋:“贤弟可有觉察什么?”
敖珹璋摇摇头,“云中窥日。江州的大夫不乏医术高明的,以裴老将军的名声,这些大夫即便不请,也都会自荐上门,却无一能够断出病因,唯有法明大师能看出端倪,出家之人不打诳语,既然他会问道熏香之物,定是已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