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到了苻坚寿辰,众臣朝贺的大日子。浑刻仪赶在十天前已经完工了。
完工的那一天苻融站在一旁,看着我爬上浑刻仪的最顶端,将苻坚赏的夜明珠置于上面的一颗凹槽内。
当时正值黑夜,月黑风高,众星隐没。我从上面趴下来,打开浑刻仪后面的机关,水声淙淙,珠玉飞溅,一条玉龙从下面的桃花溪上腾起数丈之高,最后落在浑刻仪下面的水渠之内,流水潺潺,驱动浑刻仪运行起来,宫人吹熄了司天台的灯烛,浑刻台上的夜明珠瞬间大放光华,照亮了浑刻台最外侧的万千星辰,最东侧一个水晶做的巨大水漏,正清晰无比的显示着时刻,众人看见此景,赞叹不已,纷纷向苻融道贺。
苻融照例只是背了手,微微点点了头。他总是这样,你根本看不出来他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想这个任务总算完成了,一个月来,几乎不眠不休,我累得几乎喘不上气来,马上就要缺氧了······整个司天台上一片欢腾之声。可是,我却没有半点开心,只是觉得累。
仰起头,看着泼了浓墨一样的漆黑的天空,只是在心里默默问道:“叶回,你看到了吗?这个东西是我设计的,好看吗?”
浑刻台造好之后的第三天,根据监测,一切运转良好,苻坚特别放了我一天假,让我可以出宫去放放风,另外还要去郊外视察一下汲水车的运转情况。
我依言出了未央宫,看了汲水车回到城中已经是下午了。因为记挂着阿曼,听说她早就从东宫回到了慕容垂的府上,便去那里找她。
我就知道阿曼肯定是慑于太子的淫威,不得已才屈服于他。我只留了一个车夫在外面等我,其他侍卫先遣他们回去了。
看见阿曼的时候,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纱裙站在里面的月亮门边迎着我。
和暖的风吹过来,我闻到她身上一阵阵沁人的香气。
“阿曼,你还好吧?”
阿曼微笑着:“挺好的,你怎么想来看我。”
我说:“我早就想来找你的,但是陛下给我的工期实在太短了,我实在抽不开身——太子,太子后来没有再难为你吧?”
阿曼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大松一口气。心想,总算将她救出来了。
那天下午,阿曼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可是我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她不太喜欢说话。
从她们府上出来以后,坐上马车,忽然想起来,她还没有让我看她养的那只小白狗。
我是觉得有些遗憾,忍不住掀开窗帘向外看,一个穿着黑色短衫,带了帷帽的人正转过头来,看向我这一边。
我是觉得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心下有些好奇,那人却转身快步离开了。我很纳闷,莫非是我现在已经好看到这种程度了吗?
我探出头去,那人已经走在十步之外了,我却依然能清楚地看见,他右手上那一弯清溪的疤痕,是被人用牙咬过的。
我赶紧催促车夫,快,快追上那个带帷帽的黑衣人。
那个人,我以前见过他。
就在我来长安以前,血洗乌家庄的时候,就在掳走我和刘夫人的时候,就在逼我们拿出《松风编》的时候,就有一个背影和他一模一样的人,那只手上,那个地方的伤痕,就是他要杀害刘夫人的时候,我一口咬在他手上的。
当时,他那时说的是会稽话,我一直认为他们那些人是会稽人,没想到他们会在长安出现,他究竟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我催促着车夫一直跟着他走,只见他在长安的街巷中走啊走啊,就在我感觉人声忽然变得稀少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阵甜腻腻的香气,接着,脑袋一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才醒转过来。我是被疼醒的。睁开眼睛,是一个黑漆漆的房间,墙壁上挂了几个火把,屋子里烟气缭绕,熏得人喘不上起来。我被倒剪了双手,绑在一根柱子上,手腕上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那个带帷帽的黑衣人就坐在前面的一把椅子上,我忽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是他故意把我引过来的?
他见我醒过来,便笑道:“元夕姑娘,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眼见大仇人就在眼前,我却被捆在柱子上,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由得又气又怒悲愤交加。却仍然假装了平静,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道:“是啊,托你的福,我这次总算睡了一个好觉,你知道吗,我都失眠一个月了,你迷晕我的是什么东西?效果可真不错,要是还有的话,就送给我一些。”
“好说好说,”那人站起身走到我跟前,“当然了,元夕姑娘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今天请你来是所为何事了?”说着,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阵,我也歪了头打量了他。
我知道自己可能下一秒就会被他弄死,但是,气势上,我绝对不能输。
“当然知道了,你们这些杀手嘛,闲着没事儿,最喜欢绑人玩了,你们的心思是很好猜的,只要不拿正常人的思维去想去好了!”我笑呵呵地说。
那个人这次倒不隐瞒了:“我只想要《松风编》,听说你可以默出来。”
我啧啧叹了口气说:“这个屋子这么黑,你居然还带着黑色的帷帽,你能看得见我写的字吗?你要让我写,得拿出点诚意来啊?再说了,你干嘛整天遮着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啊——”
他忽然变了脸,风度顿失,猛然冲上来,打了我一个耳光,我眼前顿时一片眩晕,口中腥甜,我觉得有血慢慢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那个人狂怒道:“让你写就写,哪那么多废话!”
我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像你这种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无胆鼠辈,还想让我做事,你不配!只会搞搞暗杀的怂包,没用的货色!”
那人气急了,起初我以为他有多大的度量,原来这么禁不起刺激。
他抓起一只鞭子,狠狠地抽到我身上。就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血肉好像炸开了一样,没忍住惨叫了一声。
那个人的鞭子一下下继续落在我身上,我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疼得喊出来。不过很快,我就已经昏迷了过去。
我不知道被鞭子抽了多久,只是觉得每一寸都像被火烧、被针扎,我好像回到了那个世界,住在叔叔家,有一次桌子没有擦干净,婶婶当着客人的面一个花瓶就砸到我头上······我疼得蹲了下去······
我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哥哥,你歇会儿吧,不要为了一个丫头把自己气着了,你要是不想就这么饶过她,那我来帮你吧······”
耳边有那么多的声音,刀剑声,抽泣声,好像还有吵架的声音······怎么这么吵闹,我记得我刚跟叶回说,我要睡一会儿,等我自己醒,不要叫醒我······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解药只有我这里有,想要就拿人来换!”
“你为了一个女孩儿,竟然要与全族为敌吗?”
“你是我的族人吗?”
不要吵闹了,不要吵闹了······我还要睡觉······
“元夕······”是谁的声音?是叶回吗?但是我好像没有听过啊。
“元夕······”不要叫我,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让我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