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象先到寝殿来，规劝朱皇帝：“舅舅，不要撤销控鹤军，这样，父子会结怨的。”
朱全忠叹一口气：“我这个儿子呀，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哎，猪狗不如！”
问袁象先：“有什么新情况吗？”
“控鹤军的士兵们怨声很大，这可不是个好事。您既然看不好郢王，就不易留在身边，包括他的士兵。”
“你说的有道理，我已经在考虑着了。朱友珪好打发，控鹤军是我多年培养的，一时舍不得扔掉，准备由你接管。韩建在华州库存一批精兵器，由你去运回，先挑好的装备龙虎军。”
“控鹤军被三表弟豢养多年，养熟了，我恐怕一时掌握不了。”
“那是我养大的兵，有我在，谁敢不听你的？大不了你接手以后，国库多拿一些银子，从头养起。”
袁象先担心朱友珪作乱，但看朱全忠已经有气无力，疲惫不堪，自己把话已经说到位，不好再深入。退一步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人家父子参商，自己毕竟是外人。想着快一点把武器运回，尽快掌握控鹤军，事急也不在这一时，就告辞退出寝殿。
瞥见偏殿里人影往来，都是红的绿的奇装艳服，脂粉味拍鼻。舅舅的好色人所皆知，这种病不能近色，也是人所皆知，无奈的叹一口气：“这不是找死么！”
就带人往华州去了。
偏殿里，是阿娇在对新人做出场前辅导，载歌载舞的，洋溢着一片温柔。张氏叫来她：“阿娇，你做的好，让皇上心情快乐，是当前最大的事。辛苦就该奖励，琥珀，取银子来。”
阿娇对她突然改变主意，认为是自己做的对，特别又给了银子。就眉开眼笑：“这怎么好，娘娘，已经受了您许多犒赏。也罢，给她们买脂粉吧。”
“能使皇上高兴，她们也有赏。我让琥珀多做一些宵夜，大家歌舞了，陪皇上一起喝。”
“谢娘娘。”
她跟过去一样，照例问茶问水，问寒问暖，皇帝爱理不理也全不在意。阿娇不时端上一碗莲子羹，一盘绿豆糕：“陛下，这是您最喜欢喝的。”
“怎么有一点苦，味道还怪怪的？”
“苦，去心火。绿豆糕里有桂花蕊，再放蜂蜜糖，感觉上味道就杂了，不纯正不是？”
朱皇帝听得舒服：“你这小嘴巴，不仅会唱歌，还会甜言蜜语。不喝了，喝多，混身热躁？”
阿娇咯咯的笑着：“我喂您吧，姑娘们，来给皇上去去火。”
唱的是靡靡之音，舞的是霓裳羽衣，甚至通宵达旦。琥珀一般就在这时候悄悄地进来收拾，只要是盛汤羹的碗，一定拿回去洗刷得干干净净。
吉庆宫这边，张媛也准备好了许多女道预备着，但一直排不上号。王氏解不透：“长庆宫难道有什么灵丹妙药？”
大王氏来她宫里打扫收拾，她有意无意地问：“长庆宫好热闹啊，来戏班的吗？”
大王氏回答：“皇上心情不好，阿娇编排了一些新歌舞，都是在睡觉前唱唱跳跳的。”
王氏嫉妒地：“半夜三更的，也不累得慌！”
大王氏一本正经：“不累，郢王妃有宵夜，琥珀送的莲子羹，皇上可喜欢喝了。”
“莲子羹？”
“是啊，不知怎么的，她那莲子羹皇上越喝越精神。”
大王氏说完就走了，留下了王氏沉思。
老署使这一天神色忧郁地来一柱观，慧明问：“大人，你怎么了，是皇上的病症没有起色？”
老头叹了一口气：“有一些话，别处不敢说，在这里无忌。师姑，我看他不是起色，而是回光返照。”
“为什么这么说？你们用的是金樱子还是党参，如果是金樱子，一个疗程以后可以改党参。”
“我照你的处方回去抄写了两份，一份金樱子一份党参，并向皇上面呈药性。他老人家自己挑的金樱子，服用至今没让更改，讳疾忌医，咱们谁敢改。金樱子是峻药，效果当然比缓药党参强，但越是峻药克星越大，而皇上一直犯克，岂不叫老朽恐惧？”
安童插话：“大人所说的犯克，是指皇上不禁色戒？”
“可不是，且变本加厉。”
慧明问：“您老来我这里，就是要说这些吗？”
老署突然向慧明跪下：“师姑，老汉我倘有不测，方便时望你能搭救一把。”
慧明说：“老人家这是干什么，安童，快扶起。”
“老汉我本归隐山林，赤脚走四方悬壶济世，不愿出仕。皇上为梁王时，着人找到了我，为他侍医，老汉死也罢了，子子孙孙又当何罪，不忍视覆巢之惨祸。”
慧明安慰着：“你也无过，皇帝他不会的吧？”
“前已有几任署使被杀头，他们什么过？”
慧明想了一下，这样说：“知道了，这也叫烀龟不熟，嫁祸于桑。老人家，此事您可以自救。”
署使问：“怎么救？”
“您无非是担心皇上不治，而嫁祸于人。虽然是他自己犯忌，放肆于女色，但根据您的描述，老先生从医多年，没感觉到我们的药力是远远不够的吗?”
“哦？知道了，知道了！金樱子仅为调和药力，远没达到那么大的功能，这是有人给皇上下淫药。”
“咱们这里只是就医论医。”
“大恩不言谢，走了。”
老署使离开后，安童问：“你为什么把大王氏通报的信息，告诉给这个人？”
慧明站起身：“朱皇帝的末日到了。”
“怎么说？”
“金樱子药力缓，让朱皇帝自克，但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张氏利不懂医，药力重，女色猛，想通过这种方法让他死。老贼现在病发而不可止，虽然知道药与女色的关系，自己戒不了，又一定会归罪于我等。我这是主动出击，让老署使通过药理发现问题，不着痕迹，比王氏揭发的效果更好。”
安童说：“我懂了，不经意间暴露张氏，让他父子矛盾公开化。”
“张氏既然敢下药，她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准备孤注一掷。我想，时候已经到了，咱们也得准备行动。”
“十年一剑，扬眉剑出鞘。”
慧明这里排兵布阵，朱皇帝那里已病情加重，太医署的御医们当然都来陪护。老署使为查药源，今天自来监护皇帝病，因为没有把握能不能发现，先不易对皇帝说。外面报韩建，赵殷衡，韩勍等近臣进宫，他突然想到一个办法：“皇上需静养，不能劳神，而众臣来又得请旨国事。为保险计，卑职想留在壁后观察病况。”
朱皇帝点头同意。
他就进了内室，轻轻的把门掩上，听皇帝对臣下说话：“我经营谋取天下三十年，想不到太原李克用的余孽，越来越强大。他的志向不小，我的年寿将绝，大概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哽咽到失声，好像就要断气，却又苏醒过来一般。众人只有安慰，知道皇帝的性情，不敢多说，请示过一些要事就告辞了。
臣下不会带吃喝给皇帝，不是他们。
人走了，老署使没有出来，而朱皇帝竟然也没叫他出来，他吃了一大惊：皇帝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人来问病请安时间是上午，一直等到中午，御厨房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凭着多年的从医经验，透过门缝以嗅觉闻着味，饭菜里没有违规的东西。
“也不是御厨房。”
看到人家吃饭，感觉自己的肚子也饿了，但饿死总比一家人被杀头强，只有继续忍。又是一个下午，晚饭也来了，还是没有，他下决心继续等。
宫外开始打更鼓，他想，应该过了酉时。饿也罢了，人老了容易犯困，不知不觉竟然打起了迷糊。突然一阵淫荡的笑声，接着就是歌舞，接着终于被他等来了。
琥珀送来了羹汤。
羹汤里莲子的清新味，配料百合、川贝的苦涩味，还有浓郁的脂粉味，遮不住分量充足的一种腥味。
这是淫羊藿，男人最厉害的壮阳药。
怎么办？他不好出去制止皇帝喝，正是盛夏，外面的女道没有多少衣服，而且都是皇帝的女人。但皇帝就想喝，端起了碗朝嘴边放，如果这一口喝下去，自己没有及时制止就是纵毒。
情急智生，他轻轻的敲了敲门扉。
老署使清楚地看到，朱皇帝就在等自己的信号，因为敲门声不大，其他人都没听到，怎么就他听到。他停下了喝汤，叫承旨官：“让她们都下去吧，你也下去。”
老署使这才出来，并跪到榻前主动请罪：“皇上恕老臣失职。”
“发现什么了吗？”
“卑职不敢说。”
“说。”
“宫中第一禁品，淫羊藿。”
“哇”一声，朱皇帝又大大的喷出一口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