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观。
张媛吃过晚饭到院子里散步，天边残阳烧出的一片红霞，照耀着前后门肃立的哨兵，因为有了他们，自己得以理直气壮躲过王氏的死差，不禁心里暗暗的感谢哥哥。正在这时，张厚进来了：“妹子，把册箓拿来，明天我去东京给你除籍，现在送你回许州。”
张媛拒绝了：“不，这是我的战场。”
“什么战场不战场，快走，马车在外面等着呢，不要半夜就能到家。公公婆婆和娘，都得有人照应不是？”
“家里不要你问，我都安顿好了。哥，你做你的奴才，我做我的荆轲，咱井水不犯河水。”
“在人前，不许说这等灭九族的话。皇上和韩平章都是正人，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你刺的什么秦？”
“古人有割袍断义，兄妹今天分道扬镳。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你走的哪里是独木桥，简直就是地狱，我绝不会让你留在这里的，快走。”
“天堂有路我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
“好说你不听，是不是？”
张厚手一挥，原来他已有所准备，冲进来几个士兵就绑人。张媛假装叫救命，觉难过来了：“张军使，这里是皇家道院，咱们都是受朝廷保护的，容不得你来拿人。”
“监院，这是我的家事。”
“可这不是你的家。”
“得罪了。”
看张厚不理睬，士兵已经架着张媛往大门口走去。觉难说：“军使大人，本院只好也得罪你一次了。”
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冒出来许多行脚道。这些五大三粗的乡妇，个个凶神恶煞，手中还拿着棍棍棒棒。其中有一人就是长舌胖：“监院你说，是把他们放倒，还是都扒了衣裳？”
张厚扔下张媛：“兄弟们，快跑。”连前后门岗都逃之夭夭，觉难和张媛觉得有趣，不禁哈哈大笑。
几人跑下去不远，新千卫官找来：“张军使，不好了，狱里出大事了。”
“是不是有人被毒死？”
“你怎么知道？”
原来自姚千卫出事后，张厚重新审视了监狱的管理漏洞，认为外来攻击的最大危险在厨房。所以除了隔绝内外，又改进了一个新章程，即凡每顿饮食，除了前面的程序，在送到朱友珪面前时，还从西区叫来两个囚犯，名义上是服侍王爷，实际上由他们当场陪吃。陪吃的囚犯先动嘴，你一口我一口，相互轮流着，送饭士兵在一边监视。
这，当然不可能告诉厨房。
所以，二厨不知道这个新规则，以为现场尝完就万事大吉。当陪吃的那两个囚犯倒地而死时，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几乎气得发疯的新千卫官，追上去一口气抽了几十个嘴巴。
在他家搜出那个箱子，还有箱子里的黄金白银。
“秉张军使，事发后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贼东西可疑。看着的是盐，以为就是盐，几乎遭了他的毒手。”
也是那间侧室，二厨已经被打倒在地，头破血流的。新千卫官诚惶诚恐地：“幸亏追赶得及时，人赃俱获。大人，下官也是将功折罪了吧？”
“知道是什么人指使的吗？”
“他也不知道。”
二厨知道自己一定活不成了，哀求着：“大人，如果不投这个毒，死的就不是我一人，而是一家四口。我死，是我命不好，请求救救我的儿子，他才五岁呀。”
新千卫踢了他一脚：“什么你妈的三口两口。”
“还有一个老娘，如果我和儿子都死了，媳妇会改嫁，她也就没活路。”
张厚答复他：“我会帮你满足心愿，不过，两条无辜的生命死于你的手中，你也不能活。”
叫新千卫：“还是你们几个，把他吊死在他家门口，脖子上套着这个箱子。”
“这样能救他的儿子？”
“一定能。”
张厚说完出门就走，走时还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着：“怎么还没完没了啦！”
次日早，二厨家门前的树上吊着二厨，脖上的箱子不见了，五岁儿子扯着他的脚在哭。
这些，其他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包括张氏。但她难熬的日子终于结束，朱皇帝回来了，她可以开始施展自己的安身立命之计。就是这一天，赵殷衡来上清观。觉难说：“我不是才去过，你怎么还来？”
赵殷衡皮笑肉不笑地：“今天来，不是为了找自己的女人，而是为别人找女人。”
“为谁？”
“不能告诉你。”
“那么，你想要谁？”
“阿娇。”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谁，天上不会掉面包，人家也不会白养着她。这个皇帝也是，干脆把人都弄宫里去了事，想吃羊肉又怕惹一身骚。”
“被你说着了，皇上表面上遵守张皇后戒杀远色四字训，实质上既不戒杀，也不远色。迁都洛阳，哪里是为国家安置政权中心，就是为自己立假牌坊。”
“真是应了那句话，又做婊子，又立牌坊。”
“不许胡说。”
“就是跟你说的，不过，说的不是吗？”
她就招了阿娇来：“皇上亲征，连获大捷，宫里要行太平醮以庆贺。你来观里多日，熟悉道门科仪，本院决定派你前去先予安排。”
阿娇似乎早有准备，关于道家法事内容一句不问，满口应承：“好的，好的，我去。”
说了转身就走，突然想起自己所学的礼仪，又回过头来：“谨遵监院差遣，无量天尊。”
她走了，赵殷衡的眼睛也看直了：“张氏这个女人会选人，天下何尝见过如此尤物？”
“告诉你，这些都是皇帝的女人，可不敢乱来。”
“知道了，又吃醋。”
“去你的。”
阿娇不是由赵殷衡送去皇宫的，他只负责挑选，早有准备好的轿子，觉难安排了四个行脚道。前面让短嘴瘦引导，长舌胖就生气：“这么好的差事，轮不到我，宫里一定会有赏钱的。”
“好了，好了，下回让你去。”
“知道，你是怕我老婆嘴，长舌头。”
“我才不怕呢，有些事能说，有些事不能说。要想留着你的舌头不被割掉，不该说的话，最好把自己的嘴缝上。”
“放心，舌头留着舔酱油呢。”
阿娇抬到宫里，接待她的人竟然是大王氏，那个唐昭宣帝的乳母，不过她现在没有尊号了，就是一个老宫女的身份。两人相互都不认识，偏殿服侍阿娇更衣完毕：“人是衣装马是鞍，刚才还是倭瓜，现在就是红花。姑娘，你真漂亮。”
“我美吗？”
“美。”
“哪里美？”
“哪里都美，尤其是走路，跟风吹杨柳似的，袅袅娜娜。”
“哈哈哈，你还会知道这个词。”
又是两个宫女，把她送进太和宫。朱皇帝眼也直了：“你，你再走一遍我看看。”
阿娇当然知道自己所来何事，卖着娇：“皇上，做皇帝的不都是自称为朕吗？”
“我就是朕，朕就是我，过去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呀？”
“阿娇。”
“阿娇多娇，汉武帝金屋藏娇，朕以后也珍藏着你。”
“陛下，小女子可是空门中人。”
“前朝唐明皇的杨贵妃，不也是一个真人吗？”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阿娇拿出她的绝学，一边唱，一边合着节拍自舞。朱皇帝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人才艺：“这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呀，有了你，朕以后也不早朝啦。”
挽着阿娇，两个一同翩翩起舞。
一连三天，朱皇帝不仅不早朝，连太和宫的门都不出。三天时间，先是王氏来，他不见，又是张氏来，他也不见：“不管谁，就是晋王李亚子小儿来，朕也不见。”
三天以后，宫女又来报：“郢王妃请安。”
“怎么又来了，不见，不见。”
阿娇扯着他的胡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以后天天陪着陛下呢，人家已经来了，见一见嘛。”又套在朱全忠的耳朵上，悄悄地说了一句什么，朱皇帝问：“真的？”
“可不是嘛，不信自己细看。”
“好，见，见。”
张氏进来施了礼：“天子御国门，儿媳妇不能随侍军前，甚感惭愧。愿来端茶倒水，一解父皇亲征之劳。”
朱皇帝不听这些阿谀之词，却认真地盯着张氏身上看：“免礼，想说什么朕知道，就让孽子回去吧。”随后似乎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回去以后，好好的反省反省。”
“谢父皇隆恩。”
朱友珪从牢里放回来了，张氏没有去接，是冯廷谔接的。冯廷谔高兴着，依旧自己的口头禅：“大人，请上马。”
“你就会这一句话，是不是。王妃呢？”
“王妃吗？来时我就闻到一屋子香味，不知道是什么香，恐怕在家拜玉皇大帝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氏是在自家府门口迎候的，身边跟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她帮男人洗漱了，与四女一道轮番奉酒压惊，后送到朱友珪的房间。这四人朱友珪见过，当时还咽了口水，但此刻送到嘴边，竟有点诚惶诚恐：“什么意思？”
张氏笑着：“久旱逢甘雨，先滋润了再说话。”
“不，你一定有事。”
他让女人们离开，拉过张氏坐下：“你一直不肯让我近女色，说是大业未成，必须戒拒骄奢淫逸，多少年来，连一个丫头我都捞不到碰。今天以此表示抚慰，不是你的性格。”
“你说的对，凡女人都希望被自己男人专宠，爱是自私的。不过，为了咱夫妻俩的一条命，这些都要不得了。人生第一要义乃是生存，人必生存着，爱才有所附丽。”
“红红，这么长时间委屈你了。”
“仅仅是委屈吗？”
张氏把朱友珪关押期间，自己所知道的两次谋杀，如数告诉了：“这是已经暴露了的，还有没有正在操作中，我们都不知道。”说着，女人已经泪如雨下。
朱友珪也凄惨地讲述：“有一件我是亲眼所见，还不想跟你说，怕惊着你，替我尝饭的两个囚犯，就在我的面前七窍流血而死。幸亏张军使看守得严密，否则今天在你面前的我，就是一具尸体。”
“据我所知，这后一起谋杀，朱友文和他的老婆王氏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是朱友贞出面的，我们的人在洛阳发现了张汉杰。现在东西联合，内外夹攻，一定要置你我于死地了。”
“是啊，尤其父皇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一次韩建自己没打，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想使我与韩勍对立。否则由他的人来打，我不是当时被打死，也事后伤重而死。”
“多可怕呀。”
“可怕，太可怕！不过你刚才说，为了保咱夫妻的命，什么也顾不得了。是之前说的安身立命之计吗，你的安身立命之计，是一条什么样的计？”
“美人计。”
“你？”
“我！”
“他可是你嫡亲的公爹呀，这不是乱伦吗？”
“知道吗，今天如果不是我收买的那个阿娇，自己根本去不了太和宫，你也不会被释放出来。说到乱伦，朱友文把女人送给他，就执掌了大梁半壁江山，王氏凌驾着洛阳后宫。朱友贞把女人送给他，做了东京马步军都指挥使，统领数万兵将，伸出巴掌能跑马。你想做高高在上的真命天子，还想做他们刀俎下的鱼肉？枕边风比金戈铁马更厉害，爷呀，请体谅奴婢一片苦心。”
“这个老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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