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柱观不幸有孕的女道,被慧珏的症状兴奋着。
有人侥幸的以为,在家出家的可以生儿育女,她们这些出家出家的,朝廷或许大慈大悲,也允许生孩子。否则,住持是朝廷任命的官,她怎么也能怀孕呢?
大家彼此彼此,你检查我也检查,你生我也生。
去野外不是寻找治肚子的药草,而是相互打听着,哪些能安胎,谁能生男谁能生女。开始还嘻嘻哈哈,说一会儿心情就坏了:“他说很快来接我出去的,知道我有孕,多少天也不见个人影。”
“那是怕养不活你和孩子,我那一个更混账,听说我有了,竟然声称自己在外头已成家。连二房都不让我做,说什么要子不要母。”
“别说这些了,男人都是薄情郎。好在有过一次,再能生个一儿半女,做一回女人知足。”
“觉空都快要足月了,还安之若素,难道新皇帝要大赦天下,崇政院准备放我们一马?”
“不管他,反正有观主大人陪着呢。”
这些人都知道上清观三人连床会,不知道慧珏与觉桂的那个男人,至今是否还保持着那种关系,认为她两人“反应”和自己一样,就是有孕。所以一个个的都不当一回事,依旧吃饭睡觉做功课,也依旧怀着孕。
这一切,慧珏都知道:“觉灵,你说慧通什么意思啊,不让觉桂逼咱们去检查?”
觉灵说:“她这是一石二鸟,一方面不得罪众人,一方面等我们肚子大。告诉你,我们吃亏了,我去打听过太医院,男女交合后没有那么长时间还能怀孕的。”
慧珏懊恼着:“可惜了的,好一出计谋,当时没捞到实施。都怪自己,怎么就在那时候,有了和女人怀孕一样的生理反应?现在又不好再提起,再提,她们一定扯上我们俩。”
觉灵说:“也不能置之不理呀,那样就正中了慧通的诡计。女人们肚子一天天大,最终坑了自己,也坑了你。”
“是啊,真麻头皮。”
“没有什么麻头皮的,还是那句话,杀鸡儆猴,先从觉空下手。”
“你说杀了她?”
“杀她干什么,咱们没冤没仇的。晚上我去菜园屋放一把火,把房子再烧一次,叫她没地方住。”
“好,不要人撵自己走。”
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没有了居住的地方,觉空当然不能回一柱观。回不了一柱观就得走,走了,也就一了百了。鸡被烧,猴子害怕,其他女人就会主动解决。
火,真的烧起来了。
谁知道觉空就是一根筋,看火来了,不仅不跑,还拼命的救。一边从缸里舀水灭火,一边骂:“烧死我,想得美?就容你做观主的怀孕生子,我就不行!”
她和其他女人一样,都把慧珏和觉灵两个人的呕吐,看成是怀孕。火被拍灭,自己的房间不能住,索性搬进看园子的行脚道房间:“火一定是你放的,好啊,我就和你住,要死一起死。”
这个行脚道跑去告诉慧珏,慧珏哭笑不得:“她头脑有病吧?觉灵你说,一个人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觉灵幽幽地:“我要是她,也会这样,宁愿死,得生下孩子。她们中流行一句话,做一回女人,值。”
又轮到慧珏默默无言。
看菜园的行脚道跑来告诉慧珏时,觉空这时在她的屋子里出事了。因为自己全力以赴地投入救火,力气用得太大,动了胎气,肚子开始疼痛,睡在床上打滚,一声声的呻吟。菜园屋是第二次遭火,一柱观道众知道原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人来救援,只有安童来了。她是发现火光,不放心觉空,过来看看:“呀,你见红了。”
觉空肚子疼,但头脑清醒:“安知客,救救我的孩子。”
安童嗔着她:“自己的命都要没了,还孩子孩子的?”
“儿子就是我的命。”
安童没时间跟她扯儿子,急忙回去告诉慧明。慧明来了:“无量天尊,你真是个痴女人。不碍事,就是比预产期早了一点,我保你母子平安。”
孩子竟然顺利降生,真是一个男孩,觉空喜不自禁,抱着孩子就要给慧明行大礼。安童说:“你省省吧,底下怎么办呀?”
觉空不顾其它,只是高兴:“一柱观一定会开除我的,咱娘儿俩以后讨饭去。”
“哎!”
慧明没说话,安童长叹一声。
第二天早上,觉灵还在床上没醒,慧珏敲她的门。两个人同住一个小院,慧珏住主室,觉灵住厢房。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慧珏焦躁地:“有事,还是大事。”
“什么大事?”
“觉空生了。”
“生了就生了,怀孕不生孩子,岂不是妖怪?这一下,真的不要人撵,自己走。”
“不是,我说的是来了新指令。”拿出一张纸:“你看看,要我当众处罚觉空。”
觉灵没有看那封匿名信,也不问如何处罚,而是吃惊地说:“这个背后人是何方大侠,我们住的小院这么高围墙,她是怎么越进来送信的,难道是飞檐走壁?”
慧珏继续焦躁着:“嗨,飞檐走壁我不怕,就怕这道指令。是指令就得执行,否则住持做不成,还能再给我一个处罚。”
觉灵不以为然地:“那就执行呗。”
“怎么执行?要我杖责时,母子俩都现场打死。”
“太过分了吧!大梁继承前唐,佛道两家处罚规则就是那几类,跪香,杖责,烧毁册牒,逐出道门,没有杀人的。这个鬼影子,她要干什么?”
慧珏猜测着:“这个人是专门对付慧明的,听说慧明给觉空接的生,是不是不想让她得人望,灭她的威风?”
觉灵鄙夷地:“这叫不择手段!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与人望、威风什么关系。”
“你说怎么办吧?”
“不好办,打死人是要偿命的。你还记得静慈吗,她是这个背后人手中的枪,最终什么结果?”
“哎,我这个观主不做也罢。”
“你要是这么想,就好办了,我让行刑人手下留情。她想让觉空死,自己亲手杀去。”
“无量天尊!”
三清殿,觉空抱着孩子跪在点燃的香前,这是依据佛道共同执行的《百丈清规》,而由各道派自己圈定的处罚方法之一。觉灵所言不错,违规处罚那几种,没有杖责死人的,一般以慈悲为本,多批评教育。就说跪香,时间可长可短,一柱两柱若干柱不等,慧珏遵照指令,加了三柱香。
慧明当然不会去,安童习惯看热闹,去了时间不长就回来:“这个慧珏,什么意思呀,宣布对觉空执行所有的处罚。昨天刚生孩子,一柱香不到,人就跪晕了,如果再杖责五十棍,不死也活不长。结果还是被撵出去,怎么还要朝死里打?”
慧明感到吃惊:“哦,有这么回事?慧珏不是这样的人呀,如此反常,不是她的性格。”
安童接着慧明的话说:“难道她也与静慈一样,是被别人当枪使?”
慧明突然明白过来:“安童,你的话提醒了我,之前总认为是慧珏,现在看来,那显然是表象。今天发生的事,暴露了谁是真正的背后人,以后就不会被蒙蔽了。”
“这个背后人也太狠毒,想让觉空死。”
“是啊,怎么样不让她死呢?”
嘴说着,她们的小院来客人了。先是两排宫装女嫔,雁行般列于院门至屋门间,中间一銮仪仗,盖着一位窈窕淑女。说她窈窕,堪比汉家飞燕,几至于弱不禁风。贵宾尚未开言,站出一名侍女刚要招呼屋里人,慧明出来了。
慧明认不得这个女人,安童也不认得。正要问,那个侍女介绍:“博王妃驾临。”
原来这个人就是朱全忠养子、宣武节度副使、开封尹、东都留守、博王朱友文正妻王氏。王氏风风火火,快人快语,见面就问好:“听说一柱观有一个神医,好医术,闻名不如见面。玲珑,在这里不要称呼什么王妃,师姑你叫我王氏就行。”
慧明过来行礼:“贫道给娘娘请安,无量天尊。”
“你不也是娘娘吗?小女子这厢回礼了。”
“不敢。”
王氏手一挥,有人抬了箱子进来,不等慧明同意,直接送到屋子里:“知道你不轻易给人看病,我先下手为强,未曾看病,先付衬金。好了,病已看完,我得去两观游赏一遭。”
叫玲珑的侍女说:“娘娘,你还没看病呢,怎么就走了?”
她回答着:“你不懂,不是我看,是她看。她已然看了,知道什么病以及怎么用药,还要我留下干什么?”
说了,转身就走。
队伍里还有两个人,都奇怪地望着慧明:“你这也叫看病,看人一眼,就知道是什么病了?”
一个问:“请教师姑,王妃有病吗?我两个是派在博王爷宫中的御医,查了她多少次,一切都正常呀。”
慧明回答两人:“咱们医家之望闻问切,所谓望就是观气色,那不就是看嘛。娘娘气血两虚,气滞,不足以提神;血凝,不可以归经;经弱,不得以旺相,皆是为病也。需三至五个疗程的进药量,以固本壮元,舒筋活血,方能恢复如常。”
王氏正走,这时回过身来:“怎么样,怎么样,我说自己有病,你们这些人偏说查不出。听听,到底是神医!”
慧明接着对王氏:“娘娘贵体违和,三清殿今日开杀戒,此去观赏莫要被冲撞了。”
“怎么回事?”
“有道家弟子犯了《百丈清规》,哎,红尘滚滚,难保出污泥而不染。”
“我懂你的意思了,医者仁心,救死扶伤?走,看看去。”
安童已经取了药来,交给玲珑:“用法用量,已经注明在每一季方包里,请女官大人亲手熬制。不过,服用之前,按师姑的惯例,得让太医院检测。”
玲珑接了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来之,相信之。”
追上王氏,钦佩地说:“娘娘,神医神,身边人也神。她一个侍女,没经交代,怎么懂得你应该用哪几味药?”
王氏笑而不答,仪仗队浩浩荡荡去了三清殿。
安童问:“师姑,我根据你的意思,给王妃配了药,没错吧。不过,都是些补品,补品可不治病呀?”
慧明微笑着:“她本来就没病。”
“啊,没病!没病你为什么要说成有病?”
“我是猜出了她的意思,朱全忠搜罗天下名医在东京,包括刚才陪王妃的两位,都说她没病。而她偏来洛阳找我,一是想让我认定她有病,二是要我把病说出来。我不知道她的目的,先投其所好吧,反正这些药是吃不死人的,对女人都管用。”
“不是求医,而是求病,真有意思。你刚才借她虎威,又做了一件善事,我去看看能不能救下觉空。”
慧明回答这句话:“恐怕与善事无关,是有人故意示威。”
安童已经出院门,没听到她什么,看王妃这时已经来到了三清殿。觉空一直晕着,瘫倒在地,手中紧紧抱着孩子,孩子一声一声的哭。可能在等三柱香燃尽,两个行脚道执着木棍准备杖责,杖责又叫杖脊,就是用木棍打脊梁。一个正举起棍,玲珑进来了:“停下,停下,你们是大理寺,还是都察院,哪来那么多王法!王驾来了,也不知道归避?”
慧珏求之不得,急忙叫停,引领道众过来见礼。王妃问:“被打的是什么人?”
慧珏把觉空犯的事,轻描淡写一说。她不想打死人,分开人众让王氏看觉空,又把母子俩往可怜处说:“可能是刚分娩,还没开始杖责呢,就晕了。”
王氏说:“今天被我碰上,就是缘分,免了吧。”低头吩咐觉空:“是谁的孩子送给谁,再向三清道祖忏悔两天,以后好好修行。啊?”
觉空有一点清醒,没力气说话,挣扎着给王氏磕头。王氏不理,又转身对大家:“我知道,不止她一个人呢。不管是肚子里的还是肚子外的,不想死,不想灭九族,都主动到这两位御医面前解决了,咱既往不咎。”
说了就走,指着慧珏:“你是住持吧,陪我去看看上清观。”走出门又补充一句:“下不为例,啊!”
其他人几乎被吓死,都纷纷“主动解决”,一柱观怀孕风波就此结束。
上清观,觉难看到仪仗,带人出来迎接。王氏问:“张媛呢?”张媛说:“我在呢,博王妃,你怎么来西京了?”
“来看你呀。”
“不敢。”
“真的,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有人搬来一个箱子:“知道观里的粗茶谈饭,把个美人养成了丑人,让你补补身子。”
“谢了,回京再服侍你,以示补偿吧。”
“好啊,想服侍我,就在这里吧。”
“怎么,你也准备住在洛阳?我两地跑是因两边都有职事,为了传习经法,你留下来,博王爷舍得。”
“是这么一回事,曾读前朝王昌龄《送狄宗亨》诗,秋在水清山暮蝉,洛阳树色鸣皋烟。本是来此地游玩的,经过一柱观,慧明师姑望诊说我身染沉疴,就得住下来疗病呀。已叫人去收拾吉庆宫了,以后由你陪着,岂不更好?”
“不是有御医吗?”
“御医如果管用,父皇还要去凤翔请她?”
“倒也是,我的老母亲受了风,半身不遂,许州有半仙,洛阳有御医,没有能治的,亏慧明师姑手到病除。不过,据我所知,她可是不轻易给人看病的,不管是谁。”
王氏哈哈大笑:“被你说着了,我早就知道她的特性,那可是强迫不了的。就偷偷用了一计,不是张口求请,而是在她面前走一遭,送给她看。既然看了,就得说结果呀,哈哈哈。”
说得众人都笑。
王氏刚走,张媛问觉难:“她住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治病?”
觉难说:“不懂,听她说得跟真的似。”
张媛说:“这事得报告师姑。”
慧明明白了,告诉张媛:“朱皇帝要迁都洛阳,她是来抢位置,抢地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