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出来了,难道是她?”
慧明听了三清殿发生的事,不以为然地自问着。安童说:“我看你好像不当一回事。”
她回答:“当然,躲在背后才是鬼,出来了就什么也不是。”
“你认为静慈背后的那个人,是慧珏吗?”
“慧珏能卷土重来,一定是有大人物撑腰,至于是不是背后那个人,咱们留心就是。你上一次问我,想把觉难放到哪里,我现在告诉你,我想把她朝东京渗透。”
安童先说:“我懂了,朱老贼把京都放在开封,咱们想要报仇鞭长莫及。”
“不过,现在用不着了。”
“为什么?”
“估计朱皇帝还要回来,哪怕不是迁都,也会把这里当做行宫。应该猜得出,清风和明月是什么身份,他如果不准备回洛阳,就没必要把两个美女安置在这儿。”
“你的意思,上清观是三宫六院?”安童咬牙切齿地:“朱老贼来了就好,咱们可有报仇的机会了。”
“还是那句话,对敌人我们没有能力使用明枪,只能暗战。越王勾践要报吴王夫差的仇,十年生聚,十年教养,卧薪尝胆。为什么这样,是他当时没有力量,只能慢慢地蓄积。”
“知道了,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定有等待的耐心。先不说这些,你认为,她们会怎么对待觉空?”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慧珏不会处罚她的。哎,其实这也不算一回事,记得前朝诗人王建《唐昌观玉蕊花》吗?”
“记得。你说的是不是这两句,女冠夜觅香来处,唯见阶前碎玉明?”
“是的。女冠就是女道士,其中觅香一词,字面上是一个女道士晚上出来赏花,字面背后其实就是花前月下赴情人之约。前朝对男女道士的清规,比较世俗化,宽容得多。”
“师姑,你这是同情觉空?”
“哎,非不得已,谁愿意来做出家人!”
慧明分析的不错,慧珏的确在回避这件事,处理觉空就相当于自曝己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把皮球踢给慧通,这是监院职事范围。慧通也知道慧珏的心机,但她不仅不管理,还想把这件事的影响放大,在背后支持女道偷情。这一来,正经人就批评:“这怎么得了,长此以往,一柱观岂不成了青楼?”
不正经的人求之不得:“猫儿偷腥谁不会,上行下效,她们能偷我们也能。”
女人们大都青春,出家也大多不是为了信仰,或因躲避战争劳役,或者混口饭吃。二三十岁、三四十岁年纪,正所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一旦道规有缝可钻,跳墙的就多了。
这就让行脚道高兴不已。
行脚道有家庭,有男人,相当于在观里打工。她们自己不缺男人,现在却有许多男人可抓,岂不是一桩诈钱的好差事?无非又是长舌胖,短嘴瘦为首,半夜三更放人跳墙,然后躲屋檐下,看到男人入户,敲他们的竹杠子。
觉灵说:“这样不行,师太,咱们得杀鸡儆猴。要不,一柱观真的成了妓女院。”
谁知道慧珏很淡定:“由她们闹去。”
“你夜里出来走走听听,女人们为男人讨价还价的吵闹声,都传到了九曲池外。慧通就是故意的,想以觉空事件同时败坏我们,不能不管。”
“这些我都不管,慧明那里有人吗?”
“原来你想捉她的奸?”
“不,我想知道的是,什么人和她来往,你以后要适当地监视,及时告诉我。至于哪个男人上她的床,我不管。”
“你怎么想起监视她了?你曾经告诉过我,静慈师太在世时没有交代给你,难道现在有人叫你这样做。”
“知道我这个住持位置,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人在帮助我。”
“谁?”
“一定是静慈背后的那个人。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我回观之后,就接到匿名信,给我布置了这个任务。还叫把监视慧明的结果也记录下来,放在同样的位置,就是那个窗台下。”
“这个人会是谁呢。”
“可以想象,一定是观里的,而且是一个女人。”
“当然是女人,本来就是女道观嘛。”
“我与慧明无冤无仇,想来反正就是监视,也不是杀人。既然这人帮了我们大忙,投桃报李,咱也只能帮她。”
“不过,监视是一个很长时间的事,当务之急得管一管这些女人。否则,一柱观今天一个大肚子,明天又生出一个小娃娃,你的住持就做不成了。”
“倒也是,那你说怎么办?”
“处罚觉空,且这个女人一贯向着慧明说话。”
“怎么处罚?打,关,罚饿,做劳役,这些措施相当于咱们羞辱自己。最理想的方法,是把她撵出去,不过那要报崇政院审批,审批就要陈述事实。本来也不算多大事,来龙去脉的,说人家自己嘴短,难听死了。”
“我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说来听听。”
“把她打发到上清观去,眼不见为净。”
“能行。”
慧珏就叫来觉难:“那天因为审贼,没捞到处理觉空。我决定把她交到你那儿,打扫院子做下人,不许出门。”
觉难接任上清观监院以后,已经从一柱观挑了好几个行脚道做勤工,正在挑选美女道士。当然能接受觉空,但她和安童一样,也感觉到慧珏可能是那个背后的人,不想帮这个忙。于是就找出理由拒绝:“师父,你知不知道,上清观进什么人,你我都没权决定。不信,你去问宣徽院,或者问京兆尹也行。”
“我真的不懂,能告诉我吗?”
“不能,你自己去问。”
慧珏被吓住了,这样,这件事情又拖下来。这一天张媛来了,进门抱着慧明嚎啕大哭,慧明安慰着:“别哭,这就是你的命。已经这样了,只能就事论事,先回去安顿好家里,再说其它话。”
“师姑,我回不去家了。”
“怎么啦?”
“他,死了。”
原来张媛是前一天从开封回来的,先到许州,刘文对她和对待张厚一样,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以为男人已经猜测到,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回,一定失身于朱全忠,而羞于相见。就不作解释,坐在房门口等,整整等了一夜,刘文就是不理睬。公公婆婆来了,老夫妻很理解地:“孩子,文儿回来这么久见不着你,可能心里有气。再等等吧,也一夜没合眼了,快睡觉去。”
都不问张媛这么长时间在哪里,干什么了。
敲门依旧没有声音,父亲害怕了,用力撞开门,看到刘文已经吊死在梁上。床上有一封信:“媛儿,我已不能为人夫,更不能为人父,相见何益?知你平安回来,我就可以走了,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愿咱们来世再做夫妻。”
父母嚎天啕地,骂人打残儿子的身子,不能人事,甚至骂到了朱皇帝。张媛一声不哭,料理完丧事,就来一柱观:“朱老贼太阴毒,为得到我,故意废了刘文。”
慧明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报仇啊。”
“想报他仇的人太多了,我的意见是,不能轻举妄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家人想,一着不慎,是灭九族的。”
“所以,来与你商议。”
慧明坦率地:“张媛,我不想隐瞒你,我们同仇敌忾。”
张媛有智的回答:“你能料我,我也能料你。可以想象得出,你如此一个重情重义的人,绝不会背叛李唐家。”
“是的,那是我的根。”
“这一次来,我更加领略到了你的复仇方法,准备香饵钓鳌鱼,安排窝弓擒猛虎。”
慧明笑着问:“难道之前你就在研究我?”
“是这样,而且已经在向你学习,他们能给我们连环套,我们为什么不能?朱老贼要给我封妃,我不干,借口学杨贵妃出家为道。东京的上源观,洛阳的上清观,都可以自由来往,当然也可以自由驰骋。”
“我正想让觉难打入东京,看上清观新来的清风和明月,估计朱皇帝还会来洛阳。是这样吗?”
“你分析的没错,上清观就是老贼为自己准备的安乐窝。作为一个男人,他虽然是好色之徒,但很重感情。我在他的房间,看到正面墙上贴着四个字,戒杀远色,是他的正妻张惠死时,留给他的座右铭。他一直铭记着,篡位为帝,至今不立后,是不愿意在张氏的身边与别的女人狂欢。但,又掩盖不了自己的本性,所以就想避开那个令自己尴尬的地方。”
安童插话:“你是说,他要把京都搬迁回洛阳来?”
“是的,篡位时不肯在洛阳建都,是因为这里血腥味太浓,前朝从皇家到臣子,几乎被他杀绝。这时候既想三宫六院,又拘于张惠的遗言,按照他的本性。一定不会留在开封。”
“所以你决定来上清观,以身伺虎?”
“开始有这个想法,先来看一看谁在主事,知道是觉难心里很高兴,决定暂时留下。哪怕来的是一只虎,这里就是他的平阳,要把他的安乐窝,变成一个温柔的陷阱。”
说完愤愤地走了。
安童对慧明说:“又被你想到了,清风和明月原是金屋藏娇。哎,道门本清静无为之地,怎么成了男欢女爱的**?”
慧明未及回答,觉空来了:“师姑,登门相求,不知道肯不肯理我这个无耻之徒?”
说着,就要跪下行大礼。慧明伸手扶着:“什么话,你我一样同道中人,无分贵贱。有事,你尽管说。”
“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了?”
觉空脸红地问,慧明坦然地答:“有了就有了,是喜事,不是恶事。”
“师姑真是这样看?”
“本来嘛!人生天地之间,男女之大欲是为传宗接代,没什么可耻的。”
“可我现在已成过街老鼠,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好受多了。”安童让座,她坐下来,伸出一只手:“知道你从来都是望病,望闻问切,我想要最后一招。”
安童好奇地问:“你想知道的就是结果,为什么非要切脉?”
觉空笑了一下:“让神医的气息,直接进入我的体内,抗病也抗毒。安知客,流言蜚语蛇蝎一样,害死人哪。”
安童笑着:“是听了韩京兆家那个何仙姑的话,说师姑以气功运针吧,可你也不是病人呀。”
慧明说:“好吧,我给你把把脉。”
一会儿收回手:“脉来应指,如盘走珠,这一说你就知道结果了。不过,你来可能不是想要结果,而是想要后果,我先教你一个藏身之法吧。”
“你圣明,虽然自己从没有过怀孕的经历,但也感觉到一定是有了。来,就是求救的,请指一个活路。”
“三十六计,走为上。”
“能到哪里去呀?外面到处是战争与流民,正常人家都难以生存,何况我一个孕妇,讨饭也走不动几步路。”
“看护菜园子的房屋,不是又搭建了吗?去那里,她们不会不答应,因为你是在籍的道士。”
“好一个金蝉脱壳,听你的。”
高兴地走了。
安童说:“看样子,她想把这一胎留着。自己不说,我们也不好问,为什么不还俗在家出家,难道相与的是个野男人?”
慧明忧心地:“人,活得都艰难,一柱观可以不愁吃穿,出去不一定养得活。哎,女人都希望享受天伦之乐,但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安童想说慧明:“你这是杞人忧天!”又想到觉空的处境,就不说了,也禁不住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