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难要进皇宫，除了一柱观的执事牌，她还想拿到宣徽院的腰牌，就去了宣徽院衙门。
赵殷衡是住在这里的。
二狗子迎着她：“姨太太大安。”
“不许这么叫，叫我真人。”
“真人？难道你过去不是真人，是假人？”狗腿子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妈妈的，狗腿不想要了不是？”
“不敢，不敢。真人，你来是看新房，还是问小皇帝圣寿斋醮科仪的事？”
“你说什么，什么新房，什么小皇帝圣寿，皇上生日不是九月份吗？”
“那我不知道，京兆尹韩大人吩咐宣徽院筹办，就在明天。还有，赵大人在附近给你购置一套新房，准备你住的。”
“二狗子，你要是骗我，我现在就叫人打断你的狗腿。”
“姨太太真人，小人不敢骗你。你不是外人，我才告诉的，明天两观斋醮科仪，还有一件大事移宝庆典。至于新房子，那是赵大人喜欢你呀，金屋藏娇嘛。”
觉难骗慧通，小皇帝生日需要做法事，本来是假传圣旨，现在竟然成真的了。她想，这应该是朱全忠为了稳住小皇帝，把大典办得喜庆。这个时间人忙于事，应该是救人的好时机，拿了腰牌快步去了太和宫。
有一段时间没来皇宫，看今天这里，到处宫女太监密布，宫外控鹤军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除此，没有一个行人走动，里里外外静得出奇。
守门的是一个女官，答复她：“皇上在御书房，都指挥使有规定，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不许接触。真人有什么事，我去给你叫一个乳母出来吧。”
叫出来的人是杨氏。
觉难最近几次接触过她们，这个杨氏，是小皇帝三个乳母之一。她在昭宗时赐号昭仪，另外两个乳母都姓王，封为郡夫人。昭宗死后，昭宣帝想准杨氏例，给大小王氏改封为昭仪，被宰相提出异议。昭宣帝没有办法，只有依照他们的意思，赐杨氏为安圣君，大王氏为福圣君，小王氏为康圣君。觉难这样想，可能杨氏在三个乳母中，原来的地位最高，宫女叫的才是她。
杨氏先问：“真人所来何事？”
觉难回答：“奉宣徽院令，一柱观筹备皇上圣寿科仪，特来请旨。”
“你想见皇上？”
“是，法事如何操办，需得皇上满意才好。不过，值班女官说，都指挥使令任何人不得觐见。”
杨氏悲切地叹了一口气：“是，是这样。小皇帝全无自由，犹如囚犯坐死牢，待宰的羔羊在圈笼。”
觉难警惕地：“善哉，善哉，信士不可诳语。”
“我说错了吗，你们这些富贵中人，只图鸦鹊占高枝，全不记皇恩浩荡。”
觉难回身就走。
杨氏追上一步：“女真请带一句话，明天皇上圣寿是假，乱臣贼子夺宝篡位是真。一旦失了传国玉玺，皇上不再是皇上，就是刀下之鬼，九曲池多了一个冤魂。”
觉难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信士此言何意？”
“让人来救他一命。”
“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有谁能出手相助？说什么忠孝节义，都是一帮为虎作伥，有奶就是娘的势利小人。只可惜大唐三百年天下，就要落入贼人之手。”
“安圣君，这话不可乱说。”
“我知道，说这种话，会诛灭九族的。只恨自己身在牢笼，不能救皇帝于水火，看着他明天就要死了，心如刀绞。咱们食皇家俸禄，不能为主分忧，何以为人呀？”
说得义愤填膺，悲痛欲绝，恨不得立时就要与人拼命。觉难心里一动，试探性地问一句：“明天移宝后，真的会杀了皇上？”
“当然，朱友珪已经把毒酒封存于乾元宫。”
“皇上有什么旨意，他能出来接受朝贺吗？”
这句话是含蓄地问，李柷能不能出得来。杨氏听懂了，悄悄地：“皇上小小年纪，也知道自己朝不保夕，日夜盼望能像蔡王那样，逃之夭夭。倘有忠臣义士帮他逃出虎口，我自有办法掩护其脱身。”
面对如此忠肝义胆，觉难热血沸腾。正要继续说话，大王氏走过来了：“你两个在这里说什么哪？”
她没有回答，杨氏否认着：“我们没说什么呀，就是商议怎么安排法事，给皇帝上寿。”
大王氏不听杨氏说话：“皇帝马上就不是皇帝了，上的什么寿？要上寿去大梁，给梁皇帝上，他能保佑我们富贵康乐。”
觉难嘴上不说，在心里骂着她：“又是一个卖主求荣的奴才。”但是，有人出来搅场，这个话题是谈不下去了。正准备走，杨氏说话了：“福圣君，你为你的富贵康乐，我们说我们的话，请不要打搅好不好。”
大王氏说：“我怕你们图谋不轨，连累了我。知不知道，犯上作乱是要株连的，瞎老道就是下场。”
杨氏撵不走她，就责问：“你想富贵康乐，就富贵康乐了？也不知道谁株连谁呢！”
大王氏引经据典：“三国时蜀汉的刘禅不是主动禅位，而是战败投降，新皇帝还封他一个安乐公。他和他的臣下以及家人住在这洛阳城，富贵康乐，寿终正寝。我就要过这样的日子，不愿意像蔡王那样，东躲西藏提心吊胆一辈子。”
声音越说越高，杨氏怕人听到，拉了觉难就走：“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说刘禅，怎么不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和你说话了，真人，我送你出去吧。”
大王氏不依不饶：“我就在这儿听，如果是说朱皇帝不恭的话，报告都指挥使杀了你们。”
杨氏气得眼睛冒火，恨不得一口吞了她。觉难就出门走，听得两个人在后面争吵，心里骂着大王氏。快到太和宫外门，从一间小殿里闪出小王氏：“真人慢走。”
觉难问：“康圣君，有事吗？”
小王氏把她拉进殿，四顾无人，悄悄地：“我告诉你，福圣君大王氏就是一个小人，和韩建他们一样，见利忘义。真人，贱妾敬佩你对皇家的忠诚，愿意助一臂之力。”
“你想说什么？”
“你和安圣君杨昭仪想解救小皇帝，我有一个好办法，不知道愿不愿听？”
“你说。”
“明天庆典，今天晚上皇宫要安排许多事项，大家都忙乱。等到半夜三更时，我让杨昭仪拖住大王氏，把小皇帝一个人悄悄带出来，你们在宫门外接应。你看可好？”
觉难问：“你能带出小皇帝，其他宫女太监怎么办？”
小王氏急切地：“你不知道，皇帝住的寝宫有暗门，太后死后我就设计好了的，其他人不知道。”
“是吗？”
“可不是，你放心就是。三更鼓响我把人带出来，到时候送到哪里，交给谁？”
觉难想不到事情这么顺利，刚要说送到御马监交给李九，突然想起慧明的话。便这样说：“到时候我来接。”
“好的，咱们就这样说定了，我随后去告知杨昭仪。觉难大师，这是吊脑袋的事，小皇帝救出后，我还要服侍一辈子，不想自己就这么死了，请你们一定安排好。”
看她说得情真意切，觉难有一点感动：“放心，我向你保证，绝对万无一失。”
“我代李唐家列祖列宗，谢过您了。”
正说着，二狗子竟然找到这里来：“姨太太真人，法事落实好了没有，赵大人急着叫我来请你去看新房呢。”
“什么新房旧房，不去。”
“叫你一声太太行不行，不要为难小人，请不动你，我回去就得死。你老人家出去看看，宫外除了轿子，还有十几个下人伺候着呢。你如果不去，他们也一样，不被打死就得充军。”
“好吧，好吧，我去不行吗？”
“谢太太。”
“不许胡说八道。”
赵殷衡的确在宣徽院附近，布置了一套小院落，收拾得整整齐齐，富丽堂皇：“招娣，夫妻小别胜新婚，咱们好久没在一起了。你以后就不要住在观里，这里有人服侍，我让厨房专门给你安排伙食。”
“我可是出家人。”
“你愿意，我就给你除籍。如果不愿意，咱们就这样过日子，反正在家出家的道士多的是。”
“以后再说吧。”
“不要以后，今天我就不让你走。”
“那怎么行，晚上还有功课呢。”
“不要啊！可能过不了几天，我就要去汴州了，因为梁王爷不愿意在洛阳登基做皇帝。”
觉难默默无言。
赵殷衡以为她生气，安慰着：“没有办法的事，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放心，我不会抛弃你，之所以置办这一套房子，就是打算让你做我在洛阳的外宅。”
两个人一直缠绵到晚，看赵殷衡在床上呼呼大睡，她就悄悄地起身，直奔御马监而去。
从父母死了以后，再见李九，觉难不再叫“九哥”，而是“李都监”。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看得出，这个女人的心已经死了，里面掩藏着的是一腔复仇。这些，李九全没在意，以为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此刻听她说出自己的计划，首先问的第一句话是：“慧明师姑什么意见？”
觉难着急地：“老赵缠了我一晚上，现在快小半夜了，没有时间告诉她。”
“不行，这么大事情，我两个做不了主。”
“李都监，机会难得呀，过了这个村，没了那个店。安圣君杨氏说，明天交了传国宝，朱老贼就会杀了小皇帝。如果今夜救出，皇帝与传国宝一体，大唐王朝依旧存在，就可以实现师姑的计划。错过今夜，明天人死了，再好的计划皆是空。”
李九听她说得有理：“照这么说，今夜咱们必须得救？”
“当然！再说，难得两个乳母忠心大唐，主动要求配合。没有她们做内应，皇宫森严，我们根本没法救人。”
“好吧。不过，救出来以后怎么办？皇宫出不去，御马监来来去去的人又多，藏不住。”
“还是老办法，从上清观出去，那几个行脚道全部杀了，把人送到药园屋。小皇帝岁数大一点，藏多长时间都没问题。”
李九认为计划甚好，觉难又坚持时间紧迫，机不可失，来不及请示慧明，也就同意了。两个人收拾一番，前往皇宫，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圈里一声长嘶，那匹枣红马似欲奋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