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开封城的西郊庄院。
这里所谓的庄院,不是村庄,不是家族,而就是一个庄主的家庭。偌大的围墙里,错落着无数间房屋,场院,亭台楼阁,面对着城区是庄院的主门,延伸着宽阔的道路。
东京女道上源观住持也是静字辈,叫静济,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张媛奉了李九的指令,要把朱友珪剿灭龙骧军的信息,尽早传递给朱友贞,但不适宜正面通报,必须以一种委婉的方法。她问静济:“师太,西郊庄院是什么人家,规模好大呀。”
张媛在上源观挂着一个监院的职称,这个观里监院有好几个,她是分管采买的。静济老了,不肯问事,整天就坐着诵经,或者是打瞌睡。以为张媛问的是与购买农家食品有关,制止着:“那是张汉杰的庄院,他的靠山大,所有物品都比别人家贵。你负责采买,最好不要与他家打交道,店大欺客。”
“哦,知道了。”
张媛之所以问西郊,因为她之前就发现过,这个庄院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几乎连绵不断。现在想起来,这显然不是一个大家庭,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个人煮饭的状况,应该更多。此刻听说是朱友贞二舅子的家,认定这很可能是藏匿龙骧军的地方,且西郊面向洛阳,一旦有事,可以快速直捣龙廷。
她相信自己的推测,决定去西郊。
张媛这样想,皇后张氏的暗探们也是这样想。暗探甲也就是在这一天到的开封,他把人分派到东南北三个庄院,自己负责西郊:“你们不管化装成什么,只要探听明白,皇上都有大奖。记住,一人按照两个时辰探查,两个时辰之后,相互位置颠倒过来。也就是,东郊与西郊换,南郊与北郊换。”
暗探乙问:“为什么要东南西北相互换位?”
他回答:“交错开,不一副嘴脸,不容易引人怀疑呀。”
其他三人都赞同:“老大说的是。”
不能不说,暗探甲的侦探方式,还是比较高明的。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张汉杰的手段很简单:此路不通。也就是说,不管你是要饭的,卖货郎的,走亲戚的,包括庄里人,守路卡的一概不理睬。一天下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四个方位交叉更换过,都被拒绝。暗探甲使出最后一招,重新化装,驾一辆马拉货车,满载着白菜萝卜猪肉块,一路行驶去西郊庄院。
暗探乙问:“老大,你为什么认准了就是西郊?”
暗探告诉着:“这是张汉杰的庄院,朱友贞藏人最佳地点。不信,你们马上就能看出门道。”
他们是从城区过来,由东向西,迎着西天快要落山的太阳,也看到了连续不断的炊烟。坐在车斗里的暗探丙突然手一指:“老大,你说的是庄园里的炊烟吗?我刚才来换位时就冒着,现在还在冒,想想,该有多少吃饭人?”
暗探丁补充:“不错,我中午换这一班岗,就看到烟囱连续不断的冒。估摸着,也得有几千人吃饭。”
暗探甲制止着:“不许说话,前面拦车了。”
两个背着刀枪的庄丁,一边一个喝住了马车。他们连来者是什么身份,来庄院干什么的话都不问,很简单:“这条路不许通行。”
暗探甲点头哈腰地:“大哥,货送迟了,对不起呀。”
庄丁不理睬:“什么货不货的,快一点滚蛋。”
暗探甲掏出一块银子,递上去:“刚刚把猪肉从屠夫手中拿来,迟也就迟了半个时辰,兄弟通融一下吧,小人苦点脚力钱也不容易。灶上说,今天晚上要吃猪肉炖粉条,看看,粉条都是正宗货。”
庄丁接过银子,问:“有咱们管家老爷的路条吗?”
这早在暗探甲的考虑中,他随机应变:“你说的是丁大爷?他知道呀,说了,这猪肉粉条就是路条。”
这话回答得模棱两可,庄丁不好回口,犹豫着。暗探乙在车斗里探出头来:“快一点呀,迟了,管事老爷要扣咱们钱的。”
“好吧。”
庄丁刚开口答应,似乎准备放行,这时又有人来了。这一来就把事情弄坏了,原来是霍彦威,杜宴球的人。
霍彦威,杜宴球接到李九送来的密旨,当然先检查火封,又派了一队士兵把李九送到驿站。还留下两个守着驿站门,说要保证钦差的安全,他就出不去,祈祷张媛能完成这一使命。
霍彦威拿着密旨心里犯疑:“皇上刻不容缓,叫我们接旨后立即围剿庄院,也没说清楚是哪一个庄院。开封四郊各有一个庄园,到底是东郊还是西郊,南郊还是北郊。分兵则力量不足,会被龙骧军打败,全部人马一家一家剿,又会打草惊蛇。”
杜宴球说:“新皇帝不如老皇帝,他不知兵,打仗没有这样打法的,怎么能四面出击呢?咱们还是常规战术,先派人去侦查,知己知彼,不打无把握之仗。”
霍彦威竟然也是这样想法:“龙骧军十有八九在西郊,那是张汉杰的庄院。皇上没有留给咱们侦探的时间,而且送信的钦差就在这儿呢,耽误不起,就先从西郊开始动手吧。”
杜宴球不同意:“不,兵法曰虚虚实实,我要是张汉杰,就不会把人放在自己的庄园。如果西郊扑空,人都进了庄园,他会不会反过来包我们的饺子?”
霍彦威想想也是:“那就先侦查吧,现在就去。”
两人低估了朱友珪的意图,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因为不知道张氏也正在侦探,相互没有配合好,这边的人刚要被放行,兵探也来了。庄丁看到又一个叫花子,就放下和暗探甲说话,大叫一声:“干什么的,这里不准通行。”
兵探假装行动不便,走路一瘸一拐:“大哥,我是一个流民,孩子走在路上饿昏了,好歹讨一口吃的救命。”
这一套,暗探甲乙丙丁早已用过,这时哪里管用。庄丁挥着手:“快走,快走,别处讨去。”
兵探还在哀求,另一个庄丁怀疑地:“又是讨饭,又是卖货郎,还有这个送货的,他们会不会是一起的?你得当心点,要是混了奸细进来,咱俩的脑袋可都保不住了。”
这个庄丁就不敢收银子,把银子扔到车上:“都走吧,都走吧,收发货是管家大爷的事,咱不管。”
再说下去就不管用了,暗探甲只有倒转马车:“那就走吧,庄里的兄弟们没吃的可不怪我。”
兵探也只有离开。
张媛远远藏在一棵大树后,看到了这一切,当然知道这些是什么人。马车和叫花子都朝城里走去,她闪身出来,走到两个庄丁面前:“无量天尊,贵庄院有血光之灾,贫道特来攘解。”
一个好奇地问:“大师,难道有敌国要打来?”
张媛不回答他的话:“快叫你们的庄主来,如果他不在,管家也行。”
庄丁看她是道门中人,道士懂法术,不敢怀疑:“大师是来做法事吗,可到庄院里谈。”
“不必了,灾星就在眼前。”
别人要求进入庄院都不被允许,请她还不愿意进,这个庄丁相信了。正要回去通报,另一个喊着:“嗨,老爷来了。”
来的正是张汉杰。
他是从城里出来的,骑着马,带队庄丁全副武装。张媛看他过来,回身就走,两个人打了个招面。张汉杰认不得张媛,冲到看路的庄丁面前问:“刚才这个女道,是从庄里出来的吗?”
一个庄丁报告:“不是,这个道姑说咱们有血光之灾,特意前来攘解。叫她进来,她还不肯进。”
张汉杰勒回马追上张媛,不敢唐突,下马施礼:“女真可是游方道,如何测得本庄园凶险,请指教。”
张媛继续走着回头路,一边向他示意:“看到来路上的马车和一个叫花子吗,那都是你们的灾星。马车快进城,已经追不上,叫花子还在前面走着,你知道怎么做。”
“谢大法师?”
张汉杰勒回马欲走,犹豫了一下回头问:“大法师好面熟,咱们似曾见过?”
张媛知道张汉杰已经听明白了自己的话意,头也不回的走着:“人生无处不相逢,善恶到头终有报,大道泛兮,其可左右。”径自走上另外一条回城的路。
杜宴球没有猜得准,钱六子和龙骧军,的确在西郊庄园。张汉杰当然也分析过,一旦消息透露,朱友珪第一目标就是这里。但他没有办法,因为不管放在哪一个庄园,煮饭的炊烟隐瞒不了侦探高手,只能赌一把。此刻听懂了张媛的提示,立即吩咐:“快马前去把那个叫花子捉来,记住,要活的不要死的。”
兵探被带到庄院,开始还装神弄鬼:“各位爷们,给一口吃的就行,抓我这个要饭的干什么?”
张汉杰冷笑一声:“人来,把各式刑具搬上几件。”
刚刚一道夹棍,兵探就受不了:“张二爷,我说,我说。咱是霍指挥使派来的侦探,刚刚京都送来密旨,说怀州的龙骧军潜伏在你们庄院,查明了立即请剿。”
张汉杰问:“前面马车上是什么人?”
兵探说不知道,庄丁举起烧红的铁钳子,他吓得大喊:“小人真的不知道,估计是张皇后的人,不过没与我们接头。”
张汉杰说:“这就对了。”
又回头问:“知道京都来送信的是什么人吗?”
“李九,御马监都统。”
张汉杰吩咐:“给这位兵爷好吃好喝,好好招待着。通知所有人立即开饭,秣马厉兵,准备起来。”
说完,就打马去均王府,这时天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