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自言,祖上曾担任过大清乾隆年间翰林院提调官,曾经参与编纂《四库全书》。在销毁的三千多种,超过七十万部书籍中,发现一部《五代述异》,传说是五代奇人陈抟老祖所著。该先人实在舍不得,担着全家掉脑袋的风险,便私自藏匿了。
因保存年代久远,书卷扉页已破烂不堪,看不清作者姓甚名谁,是为独一无二之孤本,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到了自己这一代,阅读后感于“锲而不舍,可立地成金”,愿以白话披露于世。即照葫芦画瓢,整理成以下《皇家夺宝记》三部曲,此为第一部。
故事先从晚唐京都洛阳城、皇家御苑九曲池说起。
那是公元905年,大唐昭宗皇帝李晔(暨唐末代皇帝昭宣帝李柷)天佑二年,二月初九。
九曲池有一个女道观,叫一柱观,观里有个三清殿,殿上供奉的人是老子李聃。那是一尊金饰雕塑,巍峨的矗立在正中宝座上,慈眉善目。左侧楹联是,至高无上太清道德天尊,右侧是,唯我独尊太上玄元皇帝。雕像前地板上,是道众们做功课、诵经的地方,此刻一青年道姑正肃穆打坐。
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女子,也是道家打扮。很兴奋地:“娴妃娘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皇家逢盛事。”
叫娴妃的道姑,停止了诵经,坐在地板上不动。转过头来嗔着:“安童,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叫娴妃,也不许叫娘娘。我现在是皇家道院一柱观的游方玄门弟子,道号叫慧明,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吉王侧妃。”
叫安童的女子回答着:“知道了。”
“还有,你是依据《百丈清规》任命的道观执事知客,也不是王妃的宫女。”
“我总是习惯了这样叫,一时两时改不过口。不过,你提起吉王,我就想起吉王妃,她仗势自己是正妃,欺强凌弱,争风吃醋。在凤翔,那是一个多么艰难的时日啊,也还忘不了排除异己、勾心斗角,竟然以三斗燕麦,将你我卖身为奴。”
慧明不理这些话,依旧默默诵经。
安童继续说:“其实,她那个小样,根本就不能与你比。你如同这个宝座上的太上老君,至高至上,唯我独尊。本当为妃为后,而不是伴着青灯的出家人。”
慧明停止了诵经,笑着说:“出家人有什么不好吗?修身养性,使道与生相守,生与道相保。”
“是了,莫说在家出家的话,你说过,女人不嫁帝王家。不过,还是跟我出来看看吧,九曲池今天盛况空前。”
“什么也不想看,一卷在手,心无挂碍。”
“不行,只当是看戏的,好吗?”
安童说着,不由分说拉起她,一同走出殿外。
九曲池位于洛阳宫城西北,过去的东都最大皇家花园。它是一处人工开凿而成的湖面,环绕于九曲水泊,池内有多处洲岛,其上建有诸多精巧的殿亭台阁。岛之间以虹桥相通,沿岸绿树成荫,环池建有一个个各具特色的庭院。各个建筑又以廊庑相连,有分有合,有机地联为一个整体。池中鸟鱼翔泳,花卉罗植,最多的是一种金华草,紫径碧叶,丹花绿实。苑子除了旁门,角门,东西南北四道正门,都是宽阔的甬道,路面上铺着斑斑点点的花石,道两边是奇草异树,或是造型别致的山石。林苑与皇城相距一箭之地,出南门或者东门,都可以通达皇城的北门或西门。《唐两京城坊考》卷五《东京·宫城》记载:“九洲池在仁智殿南、归义门西,其池屈曲,又名九曲池。象东海之九洲,居地十顷,水深丈余,鸟鱼翔泳,花卉罗植。观曰一柱,隋造,在琉璃亭南。”
站在三清殿门口,远远可以看到,从苑子南门涌进一群男男女女。锦帽貂裘的亲王,披红作绿的妃嫔,花团锦簇的公主,举着彩屏的宫女,提着香炉的寺人。穿梭在人群中的小孩,嘻嘻哈哈笑声一片,偶尔还听得嬰儿唱歌一般的啼哭。
慧明问:“今天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安童回答:“你不记得啦,春秋两次社日,是民间盛事,今天春社大节呀。梁王朱全忠东征西讨,所向无敌,压服群雄,争得唐家社稷平安,他要歌舞升平一番。早起,洛阳城就轰动了,亲情社、官品社、女人社、坊巷社、法社、香火社、燃灯社等等,各个坊间都有庆典活动。”
“歌舞升平?”
“不是吗?比起我们随先帝昭宗落难华州、凤翔,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现在的京都洛阳,就是温柔乡了。”
慧明没有回答今非昔比的话,而是问一个问题:“过去在西京长安时,听说往年东京洛阳的社祭,从来不在九曲池举行。今天,怎么移到这里来了?”
“听住持静慈师太说,今天这里还要举行幽醮,度亡昭宗皇帝。又是社日又是祭祀,我想,如此社祭一体,当然得在皇城。九曲池,也是皇城的一部分嘛。”
“她也去了吗?”
“你说的是静慈师太?她早去了,还亲自到宫里给皇族先行授道,讲述祭祀科仪。”
“怎么不见小皇帝的銮驾?”
“不知道。宫里传旨,说小皇帝和皇太后,过一会也来上香。其它所有亲王,公主,嫔妃,王子王孙,宫女寺人,都得到御苑参祭。还吩咐,两观道众各自举行斋醮。”
“哦。”
慧明就不言语了。
安童谨慎地问:“师姑,今天的科仪,你不参加吗?”
“本观的法事、科仪,都是静慈师太主持。我虽遵梁王之命,为一柱观师姑,但属于游方道,所以她们不得安排我。”
“不是。我是说,这是先帝的法事,皇家每一个人都踊跃参加,你我不应该置身事外不是?”
“我是已经被皇家卖了的人,成了别人家的奴才,帝王家的事,与我没有关系。”
安童叹了一口气:“哎,都是先帝无道,失了天下,落架凤凰不如鸡,才任人摆布。平原公主嫁给李茂贞的儿子,以及你我陪嫁到岐王府,都是被逼无奈。”
说到这里,突然抬手一指:“说曹操,曹操到,师姑你看,那不是平原公主吗?前年先帝通过梁王,把她从凤翔讨回来,还一直没见着呢。”
随着安童手指去的方向,慧明看到了,花团锦簇的平原公主,依然那样盛气凌人。可能天气寒冷,为了保暖,她的绣袍太长,拖在地上,只得一边一个宫女捧着。
“后面那一个是新安公主,她的驸马都尉被宦官刘季述杀害后,就带着孩子回宫来了。师姑,新安公主过去待你可好嘞,此刻,不想见见她?”
“清静无为,皈依道德真君,是我的宿命。”慧明说完,就回身进殿。
安童很理解地:“也罢,就是我,看见那个王妃就生气,真想骂她一回。但你可以不去,我是知客,不去执事,师太会说不识抬举。再说,我最喜欢看热闹。”
“你去吧,我还诵我的《南华经》。”
她们两个在这里所说的梁王,就是朱全忠。朱全忠原名朱温,宋州砀山午沟里人,父亲早死,家贫,其母王氏带着他兄弟佣食于萧县刘崇家。乾符四年与二兄朱存辞别母亲,一起参加黄巢起义,中和二年背叛义军投唐,唐僖宗诏授左金吾卫大将军,河中行营副招讨使,赐名“全忠”。天复三年,昭宗皇帝任命为守太尉、兼中书令、宣武等军节度使、诸道兵马副元帅,进爵梁王。
安童过了好久才回来,慧明在殿里,听到她在殿门外与人说话:“这地面,你早上不是来扫过了吗?又来扫,垃圾没有,倒把尘土扫得满天飞。”
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接着安童进殿。慧明问:“你在和谁说话,又是哑道婆吧?”
“扫地的,不是她还是谁。不过,问也白问,咿咿呀呀、比比划划的,听不懂。”
“一个可怜的老婆子,得善待于她。”
“她才不可怜呢,静慈一日三餐都是她接送,两个人吃得红光满面。虽然嘴巴上不能说话,看那眼睛珠子,滴溜溜的转,不像是个善类。”
“不说她,你怎么回来了?《三乘集要》说,知客应答高明言语,接待十方宾朋,须以深知事务,通达人情,乃可任也。你得在其位,谋其政!”
“去也没什么事,大家都知道,我的事务就是服侍你。不过,今天的确很热闹,老君庙的男道,一柱观的女道,两下好似摆擂台,吹拉弹唱什么都有。皇宫里的男男女女,熟悉的,不熟悉的,都来了,也看到了那个死王妃。咱现在是世外之人,没理她,但看她一个个倒是高高兴兴,喜气洋洋的。”
“有什么可高兴的?”
“去年先帝之死,传说很多。蒋枢密使对外公布,是昭仪李渐荣,夫人裴贞一谋杀的,说起来,也有这个可能。先帝来洛阳之前,在长安宫思政殿喝醉酒,心情不好就乱杀人,一夜杀了多少宫女,宦官,嫔妃,弄得人人自危。如果李昭仪和裴夫人或者其他人,为了保全自己,忍无可忍,被逼无奈之下杀了他,也未可知。梁王知道先帝被害,特地从汴州赶来,趴在棺材头大哭,还以保护不力,杀了朱友恭和氏叔琮。这一次又昭令大行法事,听说社祭后还要给先帝上道号,也算极尽哀荣了吧。”
慧明没有说话。
安童继续说:“我说,梁王对朝廷就是忠心,凤翔救出先帝后,拉着手一直哭,还执鞭揽辔,送行了好一段路程。怪不得僖宗皇帝赐他名叫全忠,真的忠心耿耿。再说,要不是他去凤翔打败岐王李茂贞,我两个就得永远成为李继侃的奴才。”
慧明回答着:“所以我感谢梁王,给他建了生位祠。”
“别骗我了,你虽然给他建了生位祠,怎么没见你供过一回香火?说真的,今天这个场面,我看了也高兴。自小被家里卖到皇宫,分到吉王府服侍王妃,怎么说,宫廷好比我的家。因为僖宗皇帝不务正业,把一个好好的朝政,让宦官田令孜给毁了。皇家中落,现在有梁王振兴,看着也令人振奋的不是。”
慧明不言语,安童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就岔开话题:“今天好奇怪,虽然社祭场面宏大,三司供给斋醮之物丰隆,两观道众全集,蒋枢密使也认真其事。但怎么没有一个外客,除了王室,苑中人也没有几个,关门上锁似的。”
“你看到蒋玄晖了?”
“看到了,还有控鹤军都指挥使朱友珪。”
“一柱观和北邙山的老君庙,都是柳璨大人负责的,他是宫使。如此社祭怎么不是他主持,而是这两个人?”
“不知道,可能是外面的各种会社都忙吧。更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一个是梁王的儿子,一个是梁王的心腹亲吏。平常时高高在上,盛气凌人,亲王们见了,都得先向他们致敬礼,还爱理不理的。今天竟然恭恭敬敬,自称卑职,还说要举行宴会。”
“柳宫使一直想要把北山的玄元观,拆迁入皇宫,在清化坊内建造太微宫,裴枢大人说应该叫上清观。走,我和你去宫里看看建的怎么样了,也得浮生半日闲。”
“我知道,你是想回避此刻皇家的繁荣。师姑,你是不是就想一直留居在这里,不回静安师太那儿了?”
“凤翔吗,那还是要回去的。”
“就怕梁王不给你走,他请你来,就是为了给他治病。伤寒病对一个好色的人来说,最怕内里掏空,需要经常不断治疗用药。”
“是啊,他好心好意请我来,恭而敬之的,咱也不能一走了之。你放心,该走时我一定得走。”
“他为了自己保命,恐怕不会让你回凤翔,说起来,也怪梁王自作自受。乾宁四年,节度使韩建受他的意,在华州杀害老亲王十六宅之前,借口先帝宠幸,杀了御医首领许岩士。如今皇宫以及各州府,没听说再有好的医家,谁来给他治病?”
慧明重复着说:“朱全忠打李茂贞,救先帝,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为了救我。但我因此得以解脱奴才之身,所以从凤翔来到洛阳给他治病,走与不走,我不会听命于他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不会听命于任何人的。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又老子庄子的诵经到现在,一定累了,回寝室休息一会吧。”
见慧明一声不吭,默默地想着什么。安童不放心:“师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在想心事。”
“别想了,想得太多会心生魔意,不符合道家的清静无为。这样吧,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也好。”
走出三清殿,慧明还在思索,她想到什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