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吉·马丁先生是法国国家禁毒办公室的高级外勤探员。这是一家新成立的机构,用以代替因丑闻而臭名昭著的前“国家打击毒品走私总署”。禁毒办公室的人员包含了警察、宪兵、海关和司法部门的人,由内政部和司法部给予支持,法国国家警察总局局长的司法顾问是日常最高领导人。
马丁原是精锐特种部队“国家宪兵特勤队”的成员,这次作为宪兵方面的派遣人员进入新成立的禁毒机构工作。他精力旺盛、雄心勃勃,立志要把活跃在巴黎、马赛的毒品黑帮和他们在土耳其、阿尔巴尼亚的外援们一网打尽。
仅仅用了半年时间,他带领的外勤队伍就成功抓捕了四十几名大大小小的毒枭。手下的探员们把位于西亚的毒品工厂和马赛的集散地打得鸡飞狗跳。一时间,“马丁长官”成为全法国炙手可热的人物,获颁奖项无数。总统亲自在爱丽舍宫接见了他,并授予他“国家英雄”的称号。由于风头太劲,有些嫉妒他的小人看红了眼,可又无可奈何。马赛帮、爱尔兰帮和阿尔巴尼亚、土耳其的毒贩子们用尽办法——贿赂、恐吓、栽赃、暗杀等等等等,完全奈何不了他。他没有家室,父母远在北欧,他自己精通特种作战技巧,毒枭们派来的杀手在他面前就像个小孩子。他对钱完全不感兴趣,每月七千多欧元的薪水是唯一的收入,这在巴黎已经足够过上中产阶级的生活,除此以外他别无所求。禁毒办公室经常收到他上交的物品:现金、证券、金条、古董、名贵的油画,甚至还有房产契约、名牌汽车、豪华游艇。这些东西都是一大早就被放在他的家门口,或者忽然有个家伙走过来对他说“嘿,有人让我把这条游艇的钥匙交给你”。
最近,他收到线报,意大利人已经开始注意他,并下令要把他锄掉。黑手党的业务遍及世界各地,毒品这种大宗生意是西西里那些“老头子”的命门。法国是重要的消费地和中转中心,马丁长官的存在已经严重制约了意大利黑帮的行动。马丁很重视这条消息,事实上,他早已有所准备。黑手党只要真心想锄掉谁,就能办得到。没有人是钢铁之躯。
马丁并不是不怕死,也知道意大利人的能力,但他的计划正由此开始。西西里的杀手很多,而且个个不要命,想躲开他们是不可能的。真正可行的办法是给他们机会,造成自己已经“被刺”的假象。等到黑手党以为天下太平,又开始为所欲为的时候,就是抓捕“老头子”们的最佳时机。更重要的是,他有充分的证据证明,禁毒办公室里也有内奸。他在这里,内奸们很谨慎;一旦他“因公殉职”,就可以暗中查出这些渣滓们了。
星期天早晨,他动身去里昂,名义上是出公差,实际上他早得到情报,西西里派来的一个杀手团队已经在那聚集。他要送上门去。
假扮“被暗杀”很麻烦,因为职业杀手一定会再三确认目标已经死亡。这就需要高明的生物化学伪装了。马丁手下最信任的化学家基斯博士为他量身定制了一款复合毒药,用于近身“装死”。药品服下去十秒钟内会切断脊椎与大脑间的神经联系,造成心跳和呼吸骤停。只要在十分钟内注射解药,就可以救活他。这是古老而有效的方法。
当然,最有效的办法还是另一个老把戏:瞬爆丸和微型血囊。杀手如果在远处用无声狙击步枪,就需要坚固的防弹服和毫秒不差的伪装了。这是很危险的办法,差之毫厘就会命丧黄泉,事先的情报很重要。这一套戏法他的美国同行在土耳其用过一次,不知道这次意大利人会不会上当。
里昂的大街上阴云密布,不一会就下起雨来,能见度越来越低。这种天气下很难使用远距离击杀。马丁从手下探员处得知,有两个意大利小伙子已经从装饰艺术博物馆前出发,看起来大衣内藏有短武器。这正中他的下怀。近身暗杀不会采用“爆头”的方式,那样需要把枪举得很高,太过显眼。大多杀手都会对着目标的胸部射击。这样伪装就会起作用。
马丁穿好防弹服,里面精确的布置了四十几个极小的瞬爆丸和血囊,无论杀手击中他的什么位置,都会在瞬间通过传感器激发伪装效果。再把口腔内的毒药丸咬碎,在地上随便挣扎几下,他就会失去知觉,而杀手们也会判断他“已经死亡”。
马丁在街上转了几个圈子,消息传来,两名杀手正在里昂第三大学门前等着他。那里有两条马路交汇,高架桥下还有铁路通过,人烟密集,交通繁忙,确实是得手后逃走的好去处。马丁装作去大学化学实验室的样子,独自驾车开了过去。
还没等他下车,眼前一道强光闪过,玻璃窗砰然碎裂,子弹伴随着巨大的枪声一股脑射进车里。他身上的伪装设备立刻启动,前前后后共爆炸了十几颗瞬爆丸,血囊里的血液喷涌而出,他看起来像被打成了筛子。马丁顾不得胸口剧痛,拼命弯下腰去,护住自己的头部,生怕一眨眼就不幸殉职。毒药丸已经被咬碎,只需要几秒钟……
他最后看到的,是天窗上洒下的阴沉沉的光线。
不知过了多久,马丁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头疼的像被棒球棍击中了。好半天,他才调匀呼吸,挣扎着坐起身来。只一秒钟,他就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眼前是一片中世纪的景象。天色已黑,街上没有电灯,只有些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方圆一米不到的地方。他自己是坐在地上——准确的说,是在烂泥堆里。一条泥泞不堪的小路从他身下穿过,偶尔有些火把照出地上粗陋的面目。两旁全是些木头、石头搭建的低矮房子,左手边一间里时时传出喧闹声。十几匹劣马横七竖八的拴在门口,草料撒了一地。一个瘦削不堪的男人正在歪歪斜斜的用一只手往一匹棕色马背上套鞍具。
“喂!朋友!这是什么地方?”马丁向那个男人问道,一边用手扶住疼痛欲裂的脑袋。
那男人回头看了他好半天,似乎竭力想认出他,但醉眼迷离下看不清马丁,才晃着脑袋说道:“噢噜!你这家伙是从哪儿来的?喝多了吗?”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嘶哑粗鲁。
马丁听出来,这人的口音和用词也是……古代的。
他使劲挤了挤眼睛,又看看周围的环境,大惑不解:“我没喝多,朋友。请问你,这是什么地方?我恐怕是被人家打晕了带到这儿来的!”说着他心想自己可能是在非洲或者加勒比海的什么地方,这里民风古朴、经济原始……可是似乎也不对劲。
那男人笑了一会,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的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上帝眷顾的里昂!”说着举起手里的酒瓶,“愿我主保、保佑里昂大主教阁下!”
“里昂?”马丁吓了一跳,大声喊道。
那男人指了指远处一团模糊的光线:“你看到吗?那就是里昂城。那些老爷们、有钱人和主教阁下们都住在那儿。而我,我,嗝!我只能骑马到塞特港去,从那出海,去挣些辛苦钱!哈哈哈哈哈哈!神他妈的爱世人,我的朋友!”
马丁使劲站起身来,向远方望去。那团光线缥缈不定,时而隐没,时而燃起,看起来也是火光。
里昂城在夜间用火光照明?这里难道真是中世纪?
他不甘心:“这是哪儿的里昂?法国的?”
那男人斜眼看着他:“废、废话!还有哪儿能叫里昂?你到底喝了他妈什么酒,醉成这副德性!”说着向地上吐了口唾沫。
马丁颤抖着擦着额头的汗水。确实如此。据他所知,法国有很多地名在美洲、非洲都被剽窃,但“里昂”确实只在法国和美国才有。而美国人,是不会说这么古老的法语的。更何况这家伙还说了个“塞特港”,那也是法国的地名,就在蒙彼利埃旁边。
这儿真是中世纪的里昂?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摇摇晃晃的向那所闹哄哄的房子走过去。那男人把他拦住:“如果你请我……请我喝杯麦子酒,我可以带你去逛逛布里涅村,那边有很多娘们玩的很开!怎么样,陌生人?”
马丁注意到他使用了“陌生人”这样的字眼儿,在中世纪的海员里,这是个近乎侮辱性的称谓,有时用来称呼沿海的土著或者法国海军的对手“万恶的英国佬”。
像有鬼魂附体般,他挥手就是一巴掌,把那家伙打了个趔趄:“听着!别他妈跟我来这套!你叫什么名字,是哪条船上的?”说着,他自己都感到惊异,这是在现代社会里完全不合规矩的一套。
那家伙愣了愣,弯下腰似乎要呕吐,又憋了回去,满脸通红的看着马丁。马丁也恶狠狠的盯着他。不一会儿,那男人落了下风,收回目光,用袖子擦擦嘴角,小声嘟囔道:“对不起,先生!我、我叫弗朗索瓦,弗朗索瓦·托马斯。我听候您的吩咐,先生!”说着歪歪扭扭的向马丁鞠了个躬。
马丁刚要说话,托马斯忽然看着他的衣服,吃了一惊:“老天爷,您的……您受了伤,先生。很重、很重的伤!”
马丁才想起自己身穿的伪装防弹服,低头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服装丝毫未变,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弹孔,有些地方确实中了弹。血囊里迸出的“鲜血”早已凝固,胸口处一片惨红。他摆摆手:“我没事。”
托马斯大为惊讶,酒似乎都吓醒了:“您……您是被标枪或者弩箭射中了吗?这么严重,您居然没死?”
马丁一愣:“标枪、弩箭……今年是哪一年?”
“哪一年?”
“对。我问你,今年是哪一年?”
“今年是查理六世国王陛下登基的第二十个年头,要是按照教会的纪年,是耶稣诞生的第一千四百年。您、您确定您没事吗?您看起来伤的很严重,先生……”
马丁完全没听进去托马斯后来的几句话。他被彻底震惊了。
公元1400年!真正的中世纪!难怪里昂城要用火光照明,难怪托马斯认不出自己的“枪伤”。电灯的发明要在四百多年以后,而火器在欧洲出现也至少要再等上一百年!
迷迷糊糊的,他被托马斯拉进了那栋房子。里面乌烟瘴气,到处都是醉酒的男人和衣衫不整的女子。两人进来后,许多人看到马丁身上的样子,吃惊不已,屋内迅速静了下来。只有两个酩酊大醉的家伙还在胡言乱语。
托马斯看起来很怕马丁,小心翼翼的问他要喝点什么,马丁摇了摇头,魂不守舍的自言自语:“查理六世?疯子国王……查理,六世?”
托马斯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的好先生,可不敢胡说!这里说不定有巴黎的暗探!国王陛下的事也是可以乱说的?”
马丁摇摇头:“没关系,再过十几年,他就被打败了……”
屋里的人全都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对他的奇怪衣着和胸口严重的“伤害”好奇的注视着。只有吧台前的两个人凛然一惊,目光炯炯的看向他。马丁抬起头来,和那两人目光刚好相遇,吓了一大跳。
那是两个身穿现代服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