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仙女听到董永的名字,呀地一声,吞了一口水,落在墨鱼精的背脊上,忙摆手道,“别扔星符。”
“咋啦?”
“您刚才说我有一熟人?是董永?”
“不是。”
“怎么不是?您刚才不是说听到董永的声音吗?”
“是的。”
“那怎么又不是他?”
“说来话长,你可别害怕。”老头将星符塞进怀里,惹得墨鱼精轻晃二下,表示很不高兴。
“您说。”
老头略一思索,开口先打二个哈欠,皱眉道,“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后长安时代,有个名叫牛百仓的,生在财主家,行二,长大不学好,败光了家财,气死了双亲,散了奴仆,聚拢了狼朋狗友。一天他在桥上撞着个脸上有胎记的莽汉,那汉子倒了霉运,失了押运,正在桥上卖刀。说这刀有三好:砍铜不卷,吹毛立断,杀人不见血。百仓不信,其实他想抢了宝刀,胡搅蛮缠,惹怒大汉。这百仓,是浅池王八王,不看龙王脸色。还敢上前伸拳头打这莽汉,结果被秃噜一下,屠戮了。”
“这牛百仓,跟我有什么关系?”七仙女一字一顿道。
“他前辈子叫李大牛,”老头不等七仙女问,马上接下去,“再上辈子叫王牛生,再往上叫刘小牛,再往上叫牛憨,再往上叫阮牛牛,再往上叫牛哄哄,再往上叫……….”
“您别往上了,告诉我,这些人与我何干?”七仙女听老头数来宝,有点懵。
“好,我说头一个,他叫牛,”老头闭上嘴。
“叫牛什么?”
“就是一头牛,”老头解释道,“董永死后,进了阎王殿,转个弯出门,成了一头牛。”
“什么?不可能,进了阎王殿,没有十几年,是不能轮回的。”
“他走的绿色通道。”
“这阎王殿也有绿色通道?”七仙女直直看着老头,“谁允许的?”
“你娘,”老头答道。
“怪不得,怪不得,我在地府翻来覆去,也找不着董郎的魂灵,原来他根本没多留,竟然从畜生道转世了。叹,也怪我,只查了人道。可按规定,董郎是不可能转到畜生道去的呀!”
“那是,按规定,也用不了绿色通道。”老头顺着说道。
“您的意思是,董郎先转成畜生,再一世世转人道下去,让我无从寻找?”
“对。”
“最后董郎成了牛百仓?”
“对。”
“他怎么变坏了呢?”
“时间长了,男人哪有不变坏的?”
“百仓死了后呢?”
“牛百仓迷乱了嘛,拿拳头打拿宝刀的,直接被反杀。马面送到这儿来了。”
“碎了?”七仙女坐倒在鱼背。
“不碎干嘛?”老头有点睁不开眼了,“你记住,别管这声音,如果有魔鬼控制了牛百仓的鬼,你若有纠葛,会惹祸上身的。”
“没办法救回来了吗?”
“我刚才说了,你能把挂在洞口的迷乱之意带上去,但你不能确定这迷乱之意是谁的,都碎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也许里面有牛百仓的迷乱,还有六指猕猴的迷乱,还有什么妖鬼的迷乱,你带上去,想想后果。”
七仙女叹一口气。想不到这次下凡,竟找到了在上面思念无数年的董郎的下落,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自己的娘明明知道自己日夜思念董郎,身处痛苦之中而不能拔,竟从不吐露一点口风,真是叫自己生恨。可那是自己的娘,叹,老头叫自己别害怕。能不害怕吗?自己的娘原来城府如此之深,心地如此之狠。还有董郎,魂灵一直在这黑暗中,边上都是邪恶迷乱之意,可如何是好?
七仙女的心都出血了。
“叹,我不该告诉你,”老头已闭上眼睛,“可没时间看你安全上浮到海面了,还是告诉你才对,叫你小心,总不会错。毕竟碎在这里的魔鬼,要比封在魔界中的厉害一千倍,一万倍呢。你走吧,我快睡着了。”
老头抛给七仙女一颗红色夜明珠,“这珠遇暗而明,遇明而暗,不知是东海哪个视玉珠如大便的家伙丢到大明沟里来的,一面之缘,算送你的礼物了。”
他不再等七仙女离开鱼背,直接将一把星符甩向石厅来路,那星符一个个朝前排列开来。墨鱼精喷出一股黑水,还末窜出之际,七仙女左手一拍鱼背,整个身子已上浮起来,再看老头,他已仰卧在鱼背上,脑袋变成了蟃鱼头模样。
七仙女闭上眼,静浮在水中,冷静一下,再看四周,已是暗色一片,沉静一片,她将红珠托在手心,松开手指,照亮四周一点点地方,远不如老头那银团。
除了踏马壁真实地竖立在她前面,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所有这一切,好不真实,如同在梦中一般。
收了红珠,缓慢上浮,努力观察四周。一切如在潭水中下潜模样,无色无声。
七仙女希望别听到董郎的声音,但这希望不是她心底真正的想法。
而避免恐惧的希望,绝大多数会转为失望,这叫摸黑定律。如同走进暗胡同,越往里走,越黑,越摸越黑,最后黑得你眼瞎。
这次也不例外。
约上浮十个时辰,七仙女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孩子他娘,终于等到你了。”
七仙女心里暗暗吃惊,活了不少年头,第一次怀疑自己听力有问题。再上浮一点,仔细听,那男人在踏马壁左手方向轻声说话,“我在这边呢,孩子他娘。”
七仙女又静浮在水中,她害怕,不敢游过去,却又非常想游过去。
“你忘了我吗?娘子,我是你的董郎。”
“你是牛百仓才对,”七仙女声音颤抖,象一支快熄灭的蜡烛的光,一明一暗。
“他害我成了鬼,我失了我的魂灵,我好苦呀。”
“你,你都成鬼了,为什么还记挂董郎的魂灵?”
“在这里,叫鬼;不在这里,叫魂灵。这就象桔子在淮南成橘,在淮北成枳一般。我离开此地,我的魂灵就回来了。”
“你,你果然是董郎?”
“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吗?我的魂灵被碎成一堆儿,还好我机灵,碎前找了个好位置,没与其它鬼的碎片掺合在一起。”
“你为什么要惹拿刀的?这里真是连十八层地狱都不如,那里好歹能有转世的机会。”
“我哪有那么不机灵,当时脑抽了,有声音催我,揍他,揍他,他不敢还手的。我脑子一乱,就揍了那脸上开青花的家伙几拳,想看看青花上添几点红,会不会更好看。现在我好后悔呀。”那声音哭泣起来。
七仙女的心都碎了。
记得那一天,到了与王母约定的三年之期,她被迫回天庭,与董郎生离,董郎就这样哭过;还记得那一天,董郎阳寿已尽,与七仙女死别,他也这样哭过。
这哭声,印刻在七仙女的心灵深处,这么个调,这么个韵,这么个苦滋味,七仙女无法忘记。
每当午夜梦回,七仙女总被这哭声吵醒,而泪流不止。她一次次发誓,一定要找到董郎。
今天,才偶然相遇于此。
道说大势,佛说缘分,儒家说仁义。今天的相遇又是什么使然呢?命运?托臭猪的福?缘分到了?自己的善心得到了上天的怜悯?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只是相遇而已。
“你在哪里?”七仙女不停地流泪,那泪瞬间进入海水,成为海水的一部分,毕竟都是咸的。
“这里,我能感觉到你的温度了,你靠过来。”
七仙女向踏马墙靠近过去。手中的红珠伸到前面,踏马壁在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对,再往左一点,往上一点,你就能看见我了,单独的一堆儿,挂在洞口呢。”董郎止了哭,声音又温柔,又有磁性。
看准了声音方向,七仙女加速靠过去,果然,她看见壁上散乱的碎片中单独堆着一个小堆,四周空出一块地,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束水草,一动不动。
“嘿嘿,”散乱的碎片中传来二声尖笑。七仙女一愣,手朝后一挥,止住了靠近踏马壁的速度。
“这是什么声音?”七仙女拿红珠四处照。
“娘子,别理它,那是鬼,你把我从洞口拉出来吧。洞里也有一些碎的。”
“老六,你这样不地道,人家是找相公,你是人家相公吗?”
“你是谁?”七仙女惊问,同时身子一退,远离了踏马壁。
“我,说起来那名气大了,当年驮取经那四个混蛋过通天河,明明说好帮我向佛主问个事,结果没问。我本来就指望这个过活了,气得我,打算淹死他们,结果,叹。”
“你是白鼋?”七仙女问。
“正是,那天,我还末沉到海底,就被猴子打死,魂灵又被碎在这里,直到今天。”
“你这老龟,坏我好事,你知不知,我出去了,才能救你出来,去讨个公道。”
“我早已没有想法了,更不想讨什么公道。七仙女,你董郎的鬼被这猕猴鬼压着呢,这猕猴的本事你也知道,放不得他出去的。”
“董郎?”七仙女喊一声。
无人回应。
“该死的老龟,叹,”六指猕猴也不再说话。
四处寂静。
七仙女滚烫的心慢慢沉下来。她又轻喊一声董郎,还是没有回应。她知道董郎就在那堆碎片里,但近在眼前,却碍于六指猕猴,已不能相近。
“你走吧,别来了,”老白龟劝道,“若去通天河,请告诉一声我妻,有好的,嫁了吧。”
“那个,黄鼋已在仙河修炼了,她一直孤身,始终末能打听到你的消息,她找你,我找董郎,想不到你们都在踏马壁。”七仙女不住地流泪,“他说你失踪,原来是被孙猴子打死了。”
“南洲之西,西洲之东,有河通天,善修白鼋。南有阴暗,西有光明,驮渡之间,大功大罪。哈哈哈哈”老白龟狂笑起来。
七仙女不敢久留,用力上浮,身后传来董永哀求之声:别走,你别走。惹得七仙女神志差点发狂,她努力压制转回身去的念头,但她心里越来越绝望,因为董永的声音越加悲伤,越加急促。
七仙女迷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