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程潋要去上海开一个关于市政工程的会,还得一天来回,这种受罪的差,院里没人愿意出。
她寻思着反正待在设计院也是画图画图画图,还不如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大上海的风情,索性自告奋勇了。
和老大提的时候,老大看程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连夸了她好几句“懂事,识大体”。
程潋暗喜,能出门走走,还顺便博到了上司的好感,一举两得的事情,多好。
程潋把自己要去上海的这件事情告诉聂是深的时候,他的高兴溢于言表,但程潋表示毕竟是去办正事,好歹是出差,能不能见到他还不一定。
但程潋还是低估了聂是深的执拗。
上海一直是程潋很喜欢的城市,快节奏,灯红酒绿,热闹繁华。
男人穿西装提着公文包奔走,女人踩着细高跟在写字楼里潇洒,她一直向往这样的生活,只是到最后还是成为了有高秃头风险的工程师。
这个会议很水,不外乎讲了一些保护环境注意安全人命关天终身责任制的空话,道理大家都懂,至于怎么践行就各凭工程师们的本事了。
只是程潋没想到的是,会在这里遇到纵珩。
程潋和他是研究生时候认识的,纵珩是大她一届的学长。他们因为参加了同一个项目而认识,偶尔嘘寒问暖,偶尔结伴出行。莫名其妙地在一起,清清楚楚地分了手,然后再无瓜葛。
这里说的再无瓜葛的确就是断的干干净净,连分手后最基本的藕断丝连都没有发生,真是没有给这段感情一点尊重。
纵珩很自然地走过来和程潋打了招呼,程潋很快不再纠结怎么会这么巧,毕竟都是同行,在这种场合遇到不是稀奇事儿,她只是没想到纵珩一个在加拿大长大的人,辛辛苦苦读完了博士,却没有选择留在加拿大。
“程潋,好久不见。”
“嗯,你也来了啊。”
然后纵珩就走了,连寒暄都没有。
后来老大跟程潋说这男人的眼神一看就不对劲,要么和她有深仇大恨,要么余情未了。
程潋觉得老大大概是昨天加班到太晚导致今天眼神不太好,在她心里,自己和纵珩的那段恋情与其说是谈恋爱不如说是交朋友。
两个彼此欣赏的人凑在了一起,在异国他乡相互取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对方没有产生爱情。
余情未了也得先有情,情都没有更别提恨。
会议结束后纵珩主动来找程潋说要请她吃饭,程潋正想着用“赶飞机”这个理由拒绝掉,老大在一边不应景地说:“啊程潋我说你怎么非要订明天的机票啊。”
对的老大和一起来的林工都是晚上回北京,程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一抽就和院里提出希望明天回,他们院自诩是个有人情味的院,啥也没多想就同意了程潋的申请。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办公桌上囤着一堆工作等着程潋回去处理,以及,和纵珩吃饭。
程潋不是不乐意和他吃饭,只是她千辛万苦把时间腾出来是想去见见聂是深来着的。
纵珩对老大颔首,还是问了程潋的意见:“所以,程潋你晚上有空吗?”
程潋在犹豫,她和纵珩虽然关系尴尬,但在她那段并不太美好的异国他乡的时光里,纵珩帮助她良多。
他继续邀请程潋:“我有车可以接送你,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
程潋继续犹豫。
“你留在上海是有别的事情要办吗?”
她点点头。
“很重要吗。”
她不做表示。
“就吃个饭,不耽误你太多时间。”
在程潋的印象里,纵珩是一个不太愿意求人的人,她很少听到纵珩这么跟她讲话,她觉得自己再不答应就太不给他面子了,况且,跟谁吃饭都是吃对吧。
“……那好吧。”
老大满意地和纵珩握了握手:“那程潋就拜托你照顾了。”
纵珩带程潋去了一家火锅店。
他们在国外的时候经常自己弄火锅吃,因为这两个生活废柴除了火锅也不会做别的了,在程潋眼里火锅一直都是既简单又美味的伟大中国料理,简直可以和四大发明并驾齐驱。
菜是纵珩点的,点完才问程潋:“口味没变吧?”
她摇摇头,回国以后遇到的每个人的都在迁就照顾她,当然变不了。
菜很快就上了,纵珩往汤里扔了几颗最不容易熟的板栗,又烫了一片牛百叶放到程潋碗里:“在北京怎么样?”
程潋夹起牛百叶吹了吹:“很好啊,没想到你也回国了,都没告诉我。”
纵珩无奈道:“我就回来半年。”
程潋勺了两颗丸子一颗给自己一颗给了他,打趣道:“半年也算是大变动了,都不愿意告诉我,不把我当朋友啊?”
纵珩跟着打趣:“分手还当朋友就是没爱过。”
程潋嚼着丸子默默腹诽,本来就没爱过啊。
纵珩见她不说话,继续说道:“我前天才刚回来,想着稳定了再跟你们联系。”
他在加拿大出生,在加拿大长大,亲戚朋友都在加拿大,程潋不知道他口中的“你们”除了自己还有谁:“我们?”
“还有曹惊鸣。”
曹惊鸣是他的好兄弟之一,和程潋不太熟,也就几面之缘,她并不感兴趣:“哦。”
“他也在北京,兴许你们以后会遇到。”
程潋敷衍地点点头,不太关心。
翻滚的汤底冒着热腾腾的气,菜叶子一放下去就被烫熟了,程潋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不知道年糕可以吃了没有。
许是注意到了程潋的目光汇聚在那一颗颗白色的方块物上,纵珩夹了一块年糕咬了一口:“嗯,熟了。”然后又夹了一块新的放到程潋的碗里:“你打算长期在北京了吗?”
程潋干脆拿着漏勺捞了一整勺年糕,还贴心地分了一半给他:“不然去哪。你呢,在上海待半年然后回温哥华?”
“是啊,我在温哥华长大,人脉都在温哥华。”
程潋和纵珩以前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今天倒是聊了很多。
纵珩话多得让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吃完饭纵珩坚持要送她回酒店,上海本来就大,这家火锅店离酒店特别特别远,几乎要跨越半个上海,程潋还挺不好意思的。
不过纵珩很坚持,她只好答应了。
上海的车水马龙的繁华夜景一直是程潋最喜欢的,人来人往,纸醉金迷,这座城市好像从来都是忙忙碌碌的,没有停下来休息一下的时候,她觉得这样很好。
热闹和繁忙都能让人感觉到安全感。
正这样想着,耳朵边突然传来一句话:“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喜欢上海。”
“嗯。”
趁着红绿灯,纵珩转过头:“那怎么不来这边,我记得当初也有上海的设计院给你抛出了橄榄枝。”
程潋用眼神示意他红灯快要过了:“北京也很好啊,首都呢,而且父母朋友都在那,你不也是这个想法吗?”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是得有人照顾你。”
程潋撇撇嘴,不置可否。
程潋很小就出国求学,刚开始语言不通,没有朋友,适应不了文化、生活差异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有多难。有时候走在街上看到那些孩子都有父母陪着,都能和好朋友相约的时候,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也只敢给家里报喜不敢报忧。
她告诉他们她的英语已经可以做到流利交流了,却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是怎样忍着恐惧磕磕绊绊地表达;她告诉他们自己是专业第一,却没有告诉他们这是用多少个通宵达旦的努力换来的;她告诉他们经常会去社交去参加聚会,却没有告诉他们是怎样劝说自己走出舒适圈。
他们只夸程潋优秀、独立、坚不可摧,却没有看到这背后的一个个静默的日子。
所谓记录数字的习惯,也不过是每天都在计算着还有多少天可以放假回家而已。
也不知道为什么,纵珩说起“照顾”这两个字眼,聂是深的脸在程潋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明天中午一点半的飞机回北京,早上应该可以去看看聂是深吧,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空,程潋这么想着。
到酒店楼下的时候,已经十点了
程潋在门口和纵珩道别,一转身就看见了戴着口罩的聂是深。
他迈着大长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
程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心虚……
纵珩本来已经准备转身回车里了,看到了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穿的黑不溜秋的可疑男人,他又回头站到了程潋身边。
程潋绝望地闭了闭眼,心想您还不如走了呢。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与其被聂是深误会,还不如自己赶紧表个态,程潋赶紧给他俩做介绍,先轻轻抓过聂是深的手臂:“纵珩,这是……”突然程潋就纠结了,聂是深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虽说纵珩刚回国可能对这些娱乐圈的事儿不太了解,但就这么说出去好像也不太好。
不过小聂这个乖小孩果然从来不会让她为难,他摘了口罩,干脆利落地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聂是深,程潋的朋友。”
“我是纵珩,聂先生你好。”
聂是深凉凉地看了程潋一眼:“没想到程潋在上海也有朋友。”
“我和程潋在温哥华就认识了。”语气中颇有些骄傲。
“那是老同学啊。”
“不止,既然聂先生是程潋的朋友,那我就放心了,”然后跟程潋挥了挥手“走了。”
程潋也挥挥手,和他告别。
银灰色的宾利扬长而去,留下她和聂是深在冷风里相顾无言。
“程潋,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程潋心虚地低着头看鞋。
“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很担心。”
“你应该吃过晚饭了吧。”
“嗯,火锅。”
程潋这才发现,聂是深的手里,提着一个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