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宗赵构迁都临安以来,已有二十四载,大宋百姓安居乐业,昔日战争的余烬,似乎已被渐渐抹去。
“短短二十四年,就好像战争从未发生过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
德福茶楼上的一间雅房,一个中年男人坐在窗边,望着繁华的街市,不停地拨弄着手中的美玉。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玉石,而是只有帝王将相才配拥有的羊脂白玉,玉面刻有“陆阳侯”三字,象征着他高贵的身份。
同桌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在朝的文官,桌上放着玉圭,似乎刚刚下朝。他茗了口刚刚煮好的早茶,说道:“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维持多久。”
陆阳侯道:“哦?游弟,今日早朝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摇了摇头,道:“何止今日,在钱兄没有出朝的半个月里,每日都是那些老骨头,为着注定的事实,垂死挣扎。”
陆阳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朝堂之上暗潮涌动,顽固派的联合虽看似牢不可破,但事实上,这个天下已经风起云涌了。”
陆阳侯停下手里的动作,又问道:“圣上怎么看?”
游弟说道:“圣上近来龙体抱恙,早已无心参与此事。”
陆阳侯合目凝神,不再作声。
日近正午,楼外街市上的行人渐多,因为过于喧闹,游弟正打算关上窗户,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两个白衫道人。
“钱兄,你看,那两个人有点古怪。”
陆阳侯听他这么一说,睁开双眼,斜目视外,立即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两个道人,为首的那个手执拂尘,后面那个举着长幡,上面写着“有问必答”四个字。
“步伐轻快,落脚无尘,这两个人的轻功堪称一绝。”
陆阳侯简单的评价,实则并未把二人放在眼中,他本是军官出身,又是武林一绝,对于习武之事再清楚不过,施展如此轻功对他来说也并非难事。
游弟正关注着那两个道人,谁知这时,其中为首的那个,竟抬起头来,只往游弟这看,他微笑着,倒把游弟吓了一跳。
游弟赶忙回过头来,说道:“我觉得他们没那么简单,两个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却已有鹤骨松姿,想来不是普通人。”
陆阳侯听他这么一说,来了兴致,说道:“既然是有问必答,咱们会会他们去。”
说罢,两人走出了雅间,在店小二恭送下走出了茶楼。
那两个道人并未走远,只在茶楼外驻足,而那长幡上的字早已引来了群众的围观,一个接着一个的找他二人答疑解惑,全把人家当作了算命先生。
陆阳侯和游弟混在人群中,静观那道人算命的全过程,既不引经据典,也不抽签掷石,光凭一张嘴巴在那里说,与其说是在算命,倒不如说是个江湖骗子。
陆阳侯转身要走,游弟拉住了他,说道:“等我一下。”
他走向那道人,施礼道:“不知仙人可解何惑?”
那道人回礼,道:“贫道不过有幸窥得天机,称不上是仙人。世间万物皆在不言之中,放翁先生但问无妨。”
这个“游弟”正是当朝的敕令所删定官陆游,这人与自己素未谋面,又怎会知道自己的姓名?莫不是此二人却有本事?
陆游问道:“敢问仙人道号?”
那为首的道人说道:“贫道沢言,这是我的师弟罗沮。”
罗沮应声行礼。
沢言道:“陆施主请问吧,我二人有问必答。”
陆游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只有一个问题。”
“请讲。”
“世间纷乱,战火连绵,百姓祈求安定太平,忠士力主收复失地,自我朝南迁以来,久历风雨,总算是在天下有了立国之地,又经明治,可谓是国富民安。但人心难测,有的人过足了富庶的日子就忘记了过去的伤痛,安于现状,不再想要夺回失去的;而那些把悲痛刻进了骨子里的人,无一日不在渴求。请问,这样的日子,还要再过多久?”
沢言始终面带微笑听他说完,也不去作那些算命先生的“标准动作”,只是把三根手指竖起来。
陆游道:“这是何意?”
沢言道:“不出三个月,定有转变。”
三个月?不只是陆游,身后的陆阳侯也是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本朝羸弱,一向重文轻武,只知一味请和,若说三年,陆游还会抱有一丝希望,毕竟三年太久,他没有办法去证实那是个骗局;可就拿他刚刚听见的话来说,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相信这会成为现实。
陆游迟疑道:“先生莫要开如此玩笑。”
沢言笑道:“全凭听者意了。”
陆游回头与陆阳侯相视,陆阳侯的表情里又多出了一丝寒意。。
陆游拱手道:“多谢,告辞!”
还未等他转身,沢言说道:“所有的繁华不过是表面的假象,而藏匿于这安宁背后的,是风起云涌的整个世间。”
陆阳侯和陆游心里迟疑了一下,不得不说,沢言的这句话可谓是道破了他二人的心中所想。
陆阳侯也走上前来,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陆游正要介绍,刚说完“这位是”时,沢言已经领着罗沮行礼,道:“陆阳侯之名,谁人不晓?”
周围的人听他说这人是陆阳侯时,都傻了眼,谁知道身份尊贵的大侯爷竟然出现在这市井中。顿时鸦雀无声。
这陆阳侯姓钱,名荣,是当朝的三品武官,家族世袭陆阳侯的爵位已有百余年。
钱荣心道:此人竟能认出我和游弟,看来还是有些门道。
钱荣道:“我只想知道,若真如你所说的,那结果如何?”
沢言没有像刚才那样果断地回答,他与钱荣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轻叹了一口气,道:“胜败兵家事不期,那么注重结果又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钱荣皱起眉头,道:“你不是有问必答吗?”
沢言摇摇头,笑道:“有些事情的答案,只有你自己才能够找到。”
钱荣“哼”了一声,道:“空耗时间。游弟,我们走。”
陆游向沢言和罗沮施礼道别,正欲走时,沢言叫住了二人。
“两位施主请留步。”
钱荣不耐烦道:“还有何事?”
沢言把手伸向罗沮,罗沮把一个赤色锦囊放在了他的手上。
沢言把锦囊递向钱荣,道:“相遇即是有缘,有些事情还是不便明说,这里有一个锦囊,你拿去。”
钱荣将信将疑地接过锦囊,问道:“为何给我?”
沢言笑了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何时才能将此物打开?”
沢言道:“等你想起它的那日。”
钱荣不喜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没再说什么,领着陆游朝北去了。
沢言和罗沮也不再停留,原本围在那里的人也都散去,他们二人的目的地与钱陆正好相反,是城南的皇宫。
宫墙外,沢言和罗沮在一间酒馆内打坐,这一坐就到了夜里。
夜里的临安府别有一般风趣,在外游玩的多是富家子弟,未及天明,街市都将歌舞升平,看见的是绚丽的灯火,听到的是华美的乐章,闻到的是馥郁的酒香。与别处的欢歌笑语不同,站在皇宫的大门前,反而倍感压抑,它所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似乎也随着夜深而更浓。
罗沮看着满街繁华,笑道:“看来柳三变当年所言‘钱塘自古繁华’,确有此事。”
沢言微微一笑,道:“再华丽的外表,也终掩盖不过其日益衰落的内心。走吧,我们去做正事。”
二人患上了夜行服,缓缓走向宫墙角落。宫墙附近本无灯火,他二人仿佛消失在了夜里一般,此后的二十年里,没有人在见过这两个道士,只是在他们两个消失的那天夜里,皇帝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不再是大宋皇帝赵构,而是前朝吴越的一位君主;在梦里膝下子女成群,不再是孤家寡人;在梦里,他坐拥天下财富……直到两个白衣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是能够听清楚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苍炎已出,海龙王,你还不醒么?”
赵构从梦中惊醒,对着铜镜看着自己年迈的躯体,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又是那么的虚幻,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近似疯狂的念头。那天起他不再出朝,对外则说是龙体抱恙,需在深宫静养。三个月后,他将皇位禅让给了养子赵玮,赐其名为昚。很多人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钱荣和陆游得到了新皇的重用,但他们怎么也不会把后来发生的事情与那日的白衣道士联系起来,本来就是不值一提的生活插曲,没有人会再记起。至于那个锦囊,钱荣一回到家就放进了书房的一个不起眼的匣子里,再没记起过它。那锦囊一放,就是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