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岳十七年十月,郸县。前任知县已告病还乡,理由是老疾不能任事。新任知县还没到任,期间县丞处理政务。
李京泽和妹妹已入县境,正在来县城的路上。
一路上,他听到很多传言。
“跑这么远,不怕被赵老二抓了去”老翁对肩上的孙女说;“县城郑员外女儿俊,让赵老二瞧上了,女娃性子刚不从他,他把郑员外一家七口都杀了”耕田的农人对妻子说;“山里看见黑影,那是郑员外女儿的鬼魂!那鬼魂走路是飘着走”打猎的山民对另一个山民说。
他路过一个山村,村民正聚集在村口的树荫下你一言我一语,看见兄妹两,故意把声小了。
李京泽侧着耳朵听。
村民说:“山里的老墓被挖了,尸骨都刨出来了,是郑员外的女儿的冤魂!她晚上在棺材里睡觉”;“这县令也不敢管赵老二啊”;“管什么管,县令有几个脑袋管,他都吓跑了”。
“什么赵老二!荒谬!郑员外一家是城西的王员外派人杀的!王员外才是大奸大恶!”一个耄耋老者说。老者是村里年龄最大的读书人,儿子在省城当官,他是村里的权威。
这句话像一盆凉水浇灭了村民的热情,村民准备各自散了回家,明天再一起骂王员外,骂到他绝子绝孙。
“造孽呀!”一个老妇人还没聊饱,她忽然喊一声,声音大而尖,像捏着嗓子喊出来的,吓的李京泽一哆嗦。
李京泽一路也未听出就里,待入得县衙,验过文书官印,进了县令府邸,安顿了昭琼,便急急招来县丞。
寒暄过后,二人各自坐定,李京泽没绕弯子,径直问:“王县丞可知郑员外一家七口被杀一案?”
王县丞把淄布冠一点,说:“下官知道。”
“可知何人所为?”
“下官不知”
“有何线索?”
“未有线索”
这几乎是什么都不知道。李京泽心生不满,他眼睛瞪着王县丞,敲敲桌子:“那郑员外女儿可有相好?”
王县丞低着头:“回大人,郑员外两儿一女,女儿八岁,不曾有相好。”
李京泽蔫了,轻声说:“王县丞,本官初来乍到,还需您多多帮衬,望将所知情况告知于我。”
王县丞细细讲起。这郑员外是京师人,广德十三年逃难而来,纳资捐官县丞却有缺不补,一日约赵老二打马吊,赵老二第二日巳时赴约,见郑员外满门七口皆死,跑来报官,仵作验尸说七人身中乱剑,死于寅时。
李京泽低头沉思一会,问:“传闻赵老二或王员外是凶手,可知为何?”
王县丞解释说:“郑员外曾和人比力气,一手拎一担粮,仍健步如飞。”他怕李京泽没懂,又解释道:“寻常几个人是杀不了他的,这县城里养家丁最多的就是赵老二和王员外。”
“可丢了钱财?”
“箱子是被翻开了,明晃晃的银子却还在。”
.....
直至夜深,两人也未聊出头绪,就散了。
李京泽知此案难破,心有不甘,第二日到街上面馆吃面,欲打探些消息,面馆人多,他和一人对坐。
对坐的人穿着绸布袍子,像是富家翁,年约不惑,中等身材,两个眼睛滴溜溜的打量李京泽。
小县城很少发生大案,虽已过了些时日,店内仍有人议论纷纷。
富家翁问:“公子可知是赵老二所害还是王员外所害?”
李京泽心知恐怕和两人都无关系,嘴上却说:“实在不知,不知先生有何判断?”
富家翁好似没了和他聊天的兴趣,低头大口吃面,边吃边说:“王员外是个普通商人,赵老二却善耍玩奸计,有本家在京城中当官,手眼通天,前任县令和他交好,案发后却辞官了。”
“此话当真?赵老二本家在京城中任何官职?”
“礼部左侍郎赵元春是也。”
行凶杀人却指鹿为马、手眼通天的地方恶霸李京泽听过不少,赵元春也确是益州名人,京城大官,但这灭人满门大案,岂容歹人放肆,李京泽血气涌上来,面也不吃了,赶回县衙。
担心王县丞被人收买,李京泽安排县尉捕来赵老二上堂。
李京泽高高的端坐堂上,王县丞仍在劝阻抓错了人,李京泽瞪着眼把王县丞吓到一边,把惊堂木一拍,大喊:“赵老二,你可知所犯何事。”
赵老二跪着看向李京泽说:“回大人,小人不知”。语气中未有一丝害怕。
李京泽看赵老二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又把惊堂木一拍:“本县虽是从六品小令,但是职责所在,将誓管到底!”
赵老二仍是跪着看,不发一言。李京泽让他统统交代,他就将那日情况说起来,和王县丞所说毫无二致,只是补充,那两日家丁都在自己府中,可唤家丁作证。
李京泽眼睛又瞪了瞪王县丞,让县尉去唤赵老二家丁到县衙作证,二十多个家丁到得县衙,都说那两日确未离开赵府。
再审不出什么,李京泽心想家丁恐未说实话,他破案心切,把惊堂木又一拍:“赵老二即日起拘押,退堂。”
立刻有衙役来押赵老二,赵老二喊:“狗官,可知我堂兄是礼部左侍郎,我明白告诉你,是我杀的你也奈何不得,快把我放了!”
又哭着喊:“我没杀人,大人要我招什么啊......”
审案耗了时间,传唤家丁耗了时间,退了堂已是晚上,李京泽回到县令府邸,和妹妹一起用了饭,教妹妹读了些诗书,又安顿妹妹睡觉。
李京泽独自坐着想,审案居然如此难,也不知一身所学有何用,竟懊恼起来,想起日间审案的总总,感到疑惑,却不知可与谁说,又唤来王县丞。
王县丞入得屋门,省去寒暄,径直站着问:“李大人,可要假造冤案?”
李京泽一惊:“此话怎讲?”
王县丞说:“拘捕了之后便是打,挨不住打便胡招一气,冤案都是这般造出来。”
李京泽道:“赵老二确有嫌疑,我苦读十载,虽是父母所愿,更为社稷黎民,若因他本宗有大官,就不敢囚他,可对得起郑员外满门冤魂?”
“你为何认定赵老二?”王县丞问。
李京泽将白天所遇富家翁一事细细道来。
王县丞摇摇头,说:“大人糊涂啊,前任知县确是提前躲了,却并非受人施压啊!这案子惊动州府,赵老二、王员外虽非真凶,却怕被冤,互相推诿而已!”
王县丞怕他没懂,又补充道:“大人不识得一县的人,但有人认得大人啊!赵老二和郑员外在县里多年,哪能不结下些有恩怨的人啊!你问到和赵老二好的,他们必定说赵老二冤屈,问到偏袒郑员外的,他们必定说郑员外人好,怎能把他们的话当作证据!你苦读十年,却是被猪油蒙了脑啊大人!”
李京泽听王县丞细细讲完,顿时呆在坐上,细思量王县丞的话甚有道理,他脸上冒汗,知自己差点酿成冤案,急忙唤县尉来要把赵老二放了。
县尉也正有事相禀,急匆匆赶来,喘着气双手抱拳道:“禀告大人,属下才接到报告,周家村今日发生凶案,一户农家四口被乱剑砍死。”
李京泽听罢不作停留,让王县丞放了赵老二,自己带一队人马急急赶往周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