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学毕业后，我突发奇想跑去大西北支教。未料途中被人偷了钱包和手机。我身无分文，举头四顾心茫然，盼望此刻有一辆拖拉机呼啦呼啦地从面前开过。可惜他们已经成了古董，倒是不时有一些小货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我在路上边走边向他们挥手，希望他们好心把我捎上。然而他们留给我的只是飘扬的灰尘。
走到双腿快要累断时，希望终于出现了。一辆破旧的白色面包车在我面前停下。车窗拉下，一个面目和善的大叔朝我招手：“小伙子，要不要搭车啊？”
我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马爬上了车。
有人曾当着我的面说，现在的大学生脑袋缺根筋。我对此甚不高兴。问他为什么。因为他们上别人的车就像上别人的床一样！他满是不屑。
我刚坐上面包车，来不及高兴就被套上了一个黑袋子。然后被带到了一个漆黑一团的房间。
我被囚禁在了那里。还有一些和我年纪相仿的大学生。他们神情麻木，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电脑上聊天。我很快意识到自己被一个传销团伙给抓了。
那几日我度过了人生中最为灰暗的时光，他们对我拳打脚踢，那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好似转眼间就由天使变成了魔鬼。那几日也教会了我人心险恶的简单道理，让我知道了人也可以猪狗不如。
当那扇紧闭的小门被人撞开，那句“不许动”像救命音符一样在房间响起时，我重新看到了生命的光亮。
李昂问我以后打算。
李昂是我大学室友，喜欢唱歌，大学时曾写过一首歌，名字叫做《你就像风一样》。你听了一定不敢恭维。可是他唱歌时就像是一个历经岁月沧桑的老人，在和你诉说一些古老的故事，因此别有一番风味。
毕业后他找了一份驻唱的工作。尽管收入菲薄，可是他喜欢这样的生活状态，在很多人的面前，悠悠然唱着自己的歌，就感到十分满足。
有一回他正在弹唱《你就像风一样》。
“那个弹吉他的家伙，你赶紧给我换一首歌，你知不知道你他妈唱的多难听！”不知为何，一个年轻男子突然朝他骂骂咧咧。身旁还有不少同伴。
那时候他正沉醉于自己的音乐，没有听到他的话。
“你聋了吗，听不到我说的话？”那个家伙站起身来，龇牙咧嘴，用手指着李昂叫唤。
李昂从自我陶醉中醒来。他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他们气势汹汹地走到他身旁。
“我现在要点歌，你要是唱的好，这些钱都是你的，要是你唱的让我不满意，以后再也不要让我在这看到你！”被酒精上身的这个乌龟王八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狠狠地扔在李昂的脸上。
所有人都盯着李昂。如果我是李昂，我会从旁边的坐台上拿起一个酒瓶，狠狠砸向那个龟孙子，即使是最后被他们围殴，我也要面带笑容地从地上爬起来，潇洒地离开。
然而李昂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勇敢。他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捡起那些钱，放进口袋，然后回到位子上，拿起吉他，唱起了那个贱人点的歌曲。他从牙齿里挤出一丝微笑。
那些家伙满意地笑了，他们比蛤蟆呱呱叫还要难听的声音在李昂的耳边飘啊飘。离开的时候留下一句“记住，垃圾就是垃圾，你还是赶紧滚回家搬砖去吧！”
我想起李昂的歌词：生活啊，就像风，我的心已被他融化！
李昂唱歌好听，是真的好听，我经常在他面前损他，说他唱歌要人老命，那都是我瞎扯。大学时他最喜欢唱许巍的歌。“都他妈什么年代了，能不能与时俱进”。我们嘲讽他。他不以为然：“我可是灵魂歌者，唱的自然是有灵魂的歌曲，你丫懂个屁！”
可是就这样一位自视甚高的“歌者”，当他背着吉他，站在女生宿舍大门外，给他的梦中女郎深情演唱《曾经的你》，却被毫不留情地泼了冷水。
是夜月光皎洁，浪漫情境下，哗啦啦地，从楼顶上方洒下一袭水，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他甩了甩头发，潇洒转身离去。
宿舍楼上传来女子嬉笑声。
事后，我们安慰失意的他，他反而开怀大笑：“经历此事，我从此无所畏惧，只不过略感遗憾，没有搞清是哪位姑娘倒的水，她丫的一定有脚臭，可千万不能娶她！”
他白天在宿舍里呼呼大睡，晚上就像夜猫子一样溜出校外。我们问他在搞些什么玩意。
“为了心中的梦想！”他笑容灿烂地说。
他说他以后要办演唱会，要请我们做嘉宾。我们就当他放屁。
转眼毕业近半年。半年来我经历了不少事，他们告诉了我生活的残酷。有一段时间我躺在家里，好似一个暮雪残光的老头子。有人说我得了病，这种病是浑浑噩噩，老态龙钟的大学生都会染上的“恶疾”。叫做空虚，寂寞，下三滥。其实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我摊了摊手回答李昂：落地为寇，或者沦落天涯。
要不你和我一起住吧，反正我也一个人。李昂说。
你不介意？
我当然介意，我害怕我禁受不住你的男色诱惑。
放心，我是一个很矜持的男人。
他的住处是租的，五十平米，一室一厅，房子年岁已久，墙上石灰斑驳，外面是一家玻璃厂。
每个月四百块钱。李昂说这个价钱还是他违背天地良心，说了很多假话才谈成的。
女房东是一个四五十岁的肥婆，李昂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着一件大花裙。
我捂着嘴问他，你有没有拜倒在她的大花裙下。
他做出一副呕吐样，直摇头，你他妈别恶心我了，那天我说了很多肉麻的假话，到现在还想吐，我夸她天生丽质。
你应该夸她杨贵妃再世。
阿弥陀佛，要是我真的这样说了，那我现在估计不会有机会住在这里，也不用再忍受她杀人般的眼神了。不过，我对她说，你很像一个香港明星。
像谁。
她也这样问，我就说，一个极具气质的沈姓美女。
我可不允许你侮辱我心中的沈殿霞大美女……
我在他的大厅里摆了一张单人床，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是夜猫子，晚上通宵工作，白天就在家睡大觉。
有一回，我在沙发底下发现一条丝袜。他回来后，我问他，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没有啊。他一口否定。
他几乎不自己做饭吃，要么在外面随便叫一份快餐，要么回家泡面，像是囊中羞涩，要勒紧裤带过日子。
我笑他干脆找一个富婆包养得了。
他一本正经地和我算了一笔账：我一个月工资加上各种小费不到五千，去掉房租，一个月吃喝拉撒也要一两千，剩下来的还有多少呢，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钱讨一个老婆。
我吃了一口泡了十多分钟的方便面，细细咀嚼，再慢慢咽下去。我想，这就是生活吧！
二
被传销分子教育一番后，我对生活有了更多的理解。生活，你无时无刻不在与她见面。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你会认识到她的庐山真面目。那时候，你会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生活亦如同一滩溪水，上面漂满了浮萍，放肆的他们长啊长，溪水就死了。谁又不是一面艰难地生活，一面拼尽全力追逐自己的梦想或者希冀的东西呢。
对于我来说，一个饭碗是必需的。我在网上看到一份很喜欢的工作，为此准备很久，甚至在简历中附上一封长篇自我介绍信，希望以毛遂自荐的方式多争取一分机会。
当我来面试时却傻了眼。
面试官是我大学师兄。名叫阳潇。
按理说，我应该很高兴才对，但是世上有一个词叫做冤家路窄。说起来，都要怪我的另一个好室友八哥那厮。要不是他，我又怎么会和阳师兄结仇。
那天我和八哥，还有阳潇等一群人，在学校篮球场打野球。松松散散地打了一会后，有人提议分组。本来这是一个好建议，谁知这时从一个家伙口中蹦出一句“我他妈才不和打铁匠一起打球”。
大家都愣了，不一会儿响起肆无忌惮的笑声。
我看了一眼八哥。他的脸红透了。
那天八哥穿的是24号湖人球衣。
“是哪个贱人嘴巴这么贱？”他朝阳潇吼道。
说那话的人正是阳潇。
于是我们几个人打了一架。阳潇吃了很大的亏。虽然他高，但是八哥比他还高，还比他壮。八哥咬着牙就扑向了他。阳潇被打得鼻血直流，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月牙痕，就此给他俊美的脸蛋留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我们还到医院给他付了医药费。
现在我在办公室里瞥见那道疤痕，心里一阵发毛。
我想骂他几句，为八哥报仇，然后甩门而去，留给他一个帅气的背影。这叫新仇旧恨一起算。要搁几个月前的我，肯定会如此潇洒。
然而现在的我学会了礼貌。
我定了定神，向阳师兄微微鞠了个躬：“阳师兄，您好，好久不见！”
这下轮到他傻眼了，他好似没有预料到我会脱胎换骨，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您好，请坐！”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了面试流程。
“姓甚名谁？”
“杜晓飞！”
......
“你大学成绩优秀，连续几年都拿了高额奖学金，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
“工作就和找媳妇一样，总要相亲很多次。”
“如果你不喜欢你的领导，你会怎么办呢？”
“喜欢领导不是我的工作。”
好了，回去等通知吧。
阳师兄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会议室。好似根本不认识我。
几天后我收到通知被录用了。
这让我始料不及。我犹豫了几秒，就接受了。倒并非我现在没饭吃，迫切需要这个饭碗。只是觉得，如果不接受，倒显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勇敢闯一闯。
进公司后，阳潇把我的工位安排在了他的身边。不出意外，他成了我的直属上司。
我本以为他会借此机会，对我大肆报复。可是除了正常工作交流外，他好似忘了我们的关系，如同我和他之前不存在任何瓜葛。我想给他道歉，向他表示自己以前年少无知，希望师兄多多体谅。我给他发了很长一段道歉的话，他回复：无碍。有一回，我给他泡了一杯咖啡，然后恭敬地递给他。他一板一眼道：没有毒吧。话虽如此，他还是很快接过咖啡杯，当着我的面喝了一口，然后说了一声谢谢。
阳师兄是公司工作最拼命的员工。每天到公司最早，回去最晚，所谓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因为闲来无事，每天在公司也待得比较晚。也因此见证了他在工作上的鞠躬尽瘁。
他有一个娇滴滴的女朋友。每天下班后，他都要和她打电话聊一个小时的天。工作上认真强势的他电话前又换了一个模样，唯唯诺诺，不断说一些甜言蜜语。他们聊天的话题无非是今天你有没有爱我，哪里有好吃好玩之类的情话。有些时候他一边工作，一边聊天，就开着免提。他女朋友从手机那边传来的发嗲的声音让我捧腹不已。
有一次老板有急事找他，他向她匆忙解释后，不得已挂了她电话。然后关机。接着顺理成章地出事了。她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限十分钟速回，否则后果自负。等到他从老板办公室出来，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阳师兄看到这条消息后惨然失色。他立马给她打了过去，可是她深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计策。电话那边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那天是他离开公司最早的一次。
第二天又破天荒地迟到了。吓得公司同事还以为他是不是路上出车祸了，连忙打电话慰问他。
他到公司时显得极为疲惫，眼睛布满血丝。晚上加班时突然问我：去打球吗。
一对一斗牛。十个球，我以四比六输给他。
我们两个玩了一会就大汗淋漓。然后一起坐在场地旁呼呼喘气，顺便欣赏皎洁月光。他告诉我，他和女朋友昨晚分手了。师兄，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安慰他。
当晚师兄大发好心，带我去搓了一顿。
三
失恋后的阳师兄重新将自己抛入到了工作中。不久又升职加薪。
上次在篮球场彻夜长谈后，师兄和我冰释前嫌。我极度感激他。他为我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让我在初入职场时，能够有一个明确前进的方向。这是很多年轻人可望不可求的事。
为了让我进一步锻炼，他还给了我一个艰巨的任务：独自前往希腊洽谈业务。
公司最近和希腊一家公司有业务合作。因为两家公司在合作细节上存在冲突，目前处于冷战。师兄说我此次前行任重道远。
果不其然，我到了那里就吃了闭门羹。连他们老板的面都没有见着。接待我的是他们公司老板的秘书Lucy。Lucy告诉我她的老板去爱琴海度假去了，我立马签了一张从希腊去往爱琴海的飞机票。
我按照Lucy的指示，终于在米克诺斯岛的一家酒店里找到了他。
他正在用餐，身边还有一位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他们看起来亲密万分。
我十分有礼貌地上前向他伸出手：“Mr Wester，I come from China……”
他没有抬头看我，仍是切着牛排，与旁边的女子谈笑风生。我没有生气，又谦卑地向他进行了自我介绍。我从公文包里掏出协议，放在桌子上，准备和他谈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把旁边的酒杯碰倒了，红艳的酒水一下子把纸浸得湿透。
我知道他没有和我谈话的诚意，还是娓娓地和他说着合作协议。
他突然站起来，对我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鸟语，我猜应该是希腊语，最后那句我听懂了，“Get out！”他用手指着门口。
他叫我滚蛋，我知道。这一下我彻底火了，我也跳起来朝他大骂：你他妈就是一个没人养的婊子……”从我嘴里吐出的脏话像滚滚风雷，中国语言的博大精深在我口中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他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我。
最后我想，我这样太丢中国人的脸了，就用大厅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分贝朝他吼道：“八格牙路！”
我潇洒地转身离去，他冲上来拦住我，“Fuck you，you dare to scold me，What’s fuck you?”
“Fuck your bitch。”
米克诺斯岛的晚上很美，皎洁的月色，柔和的海风，浪漫的灯光，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了。还有各种人体派对。据说这里安静和谐，被称为天堂海滩，同志们的圣地。
我坐在海边欣赏海景。旁边一群女子在欢笑嬉戏。
一个身着泳装的女子走到我的身边，蹲下身，对我微微一笑：“Hey，guy！”
我那会儿正对着前方发呆，忽然听到有人叫我同性恋（事实上，是她发音不准，把gay和guy混淆了），立马反驳道：“No，I am not a gay。”
她张大嘴，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我他妈都想笑了，难道在这里不是gay反而成了另类么？
她突然像是脑袋开窍了，：“Oh，I know，I Know，you come from Tailand？”她朝我尖叫。
我愣了，看着她像撞见汤姆克鲁斯一样的兴奋表情，莫名其妙地就点了点头。
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她的同伴身边。好多身材妖娆动人的女子。
我和她们一起跳舞，那位称我为gay的女子来自德意志，叫卡特琳娜，我和她一起跳了一段《低俗小说》中的“恰恰舞”，开心极了。又聊起昆汀。
我和这些美丽的女子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我赶在Mr Wester离开酒店前，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我才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对他的骚扰。我骂了他这么多句，他却只听懂了我的一句“八格牙路”。我已经吃了很大的亏。就算我不能顺利完成任务，也要让他再次领略一回中国语言的博大精深。
他大概已经对我这副嘴脸深恶痛绝，瞥了我一眼，就不再理睬我，挽着他身旁女子的手臂，旁若无人地往外走。
我追上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不满地看向我：“这位先生，请您让一下好不？”这一回他说的是英语。
“Mr Wester，我可以耽误您几分钟吗？”我没有让开，而是像耍赖皮似的地问道。
“对不起，我要赶飞机！”
“去机场的的士我已经帮您叫好了，就在外面等着。放心，我不会浪费您很多宝贵时间的。”
他皱了皱眉头，不得已同意了。
“您和您的同伴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你说呢？”
“冒昧地问一下，这位漂亮的女士是您的夫人吗？”我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士，笑问。
他不自然地抖了抖肩膀，眼神里晃过一丝不安。那位女子也偏了偏头。他们的细微动作可没逃过我的眼睛。
“你问这个有什么用？”
“我有一样东西想给您看一下。”我把一台尼康单反相机递给他，“里面的一些照片，您可能会感兴趣。”
他随手接过相机。相机里的相片大概把他吓了一跳，他只看了一下，眼神里便满是惊惧。
“这些照片谁拍的，是你？”
“不是，是一个狗仔拍的。不过若是您喜欢，我可以把它们都送给你。”
“还有没有其他的照片？”
“尊贵的雅典娜作证，绝对没有！”
“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有。不过那个记者现在手上没了照片。”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只想要您能够重新考虑我上次说的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我的诚意，如同爱琴海的海水一样连绵不绝！”
我提着他的行李，和他们一起坐上了出租车。然后在机场和他们一起上了前往雅典的飞机。Mr Wester 看着我的机票，一副上了贼船的表情：“Oh，shit！”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我抱着最后的决心暗地里跟踪了Mr Wester一天的时间。他和那个女子在爱琴海边度过了美妙的一天。我正在想怎么趁着他心情大好的时候跑出去和他谈合作意向，突然发现有一个家伙正鬼鬼祟祟地偷拍。
我那时立马明白了，那个和他一起来爱琴海度假的女子很有可能不是他的妻子，或许是他的情人。他们一定是偷偷摸摸地来爱琴海度蜜月，不小心被狗仔队发现了。怪不得那么不乐意见到我。我望着他们的背影，一下子笑得很开心。
我很快有了主意。解决问题的命门在那些照片。
我跟着那个狗仔，他拍完后就去了当地的一家酒吧喝酒。我该怎么样才能把照片弄到手呢。这真的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我没有多少钱，他也一定不会轻易就把照片卖给我。他身强力壮，我一定抢不过他。我可以和他搭讪，可以讨他欢喜，然后偷偷地拿走相机。可我他妈是一个男的。
这时我又遇见了卡特琳娜。昨天晚上那个热情漂亮的女子。我正在狠抓头皮想办法，她端着酒杯走到了我的身边：“Hey，how are you？”
“year，very good。”我看到她那张亮丽动人的脸庞，突然就有了办法。
我跟她说了我的情况，并且十分诚恳地请她帮忙。她想了想，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我坐在远处，看着她婀娜多姿地走向那个狗仔。她坐在他的旁边，举起酒杯，对他大肆放电。
他们一起喝了很多酒，最后是那个狗仔败北。她把他包里的相机偷了出来，又把它交给了我。我把相片取了出来，又把相机放回到了狗仔的身边。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只能朝她竖起大拇指：“Good job！”我跟她说，在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巾帼不让须眉，她就是巾帼，至少在喝酒这方面，已经胜过了很多男子。
她惊讶地张大嘴巴：“You are not Thai？”
我哑口无言，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昨天晚上她问我是不是来自泰国人时，我并没有否认，她因此认定我是一个曾有傲人胸脯的变性人了。在她的眼里，好似所有从泰国来的人都是变性人。
“So you are a boy？”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倒像是变成了一个急待证实的伪命题。我不敢说yes，我怕她一生气不把照片给我，那我就欲哭无泪了。
“I am sorry……very sorry！”我低着头说。
“I used to be a very handsome boy…”
她后面的话我没有听下去，只觉得啤酒要蹦出来，我忍住逃离这里的冲动，挤出一抹笑容，伸出手：“So charming you are！”
回到雅典，Mr Wester果然没有违背诺言，立马就和我签了协议。他为我举办了一场欢迎晚会。在晚会上，我见到了他的夫人，公司的大股东之一，名副其实的母老虎。晚会之前，他偷偷地“乞求”我不要把那天的事告诉别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爽快地说道：“放心吧，我可不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王八蛋。”
他尴尬地笑了笑：“哈哈，够义气，我喜欢！”
晚会过后，我特地去给Lucy说了一声谢谢。她笑靥如花，说：“你要怎么感谢我？”
“Lucy小姐，愿听您差遣！”
于是我推迟了一天回国的行程，第二天陪她逛了一整天的街。事实上是她陪我在雅典玩了一天。
站在雅典卫城的帕特农神庙边，感受和煦的阳光射入我的眼睛，心中所有的郁闷和不快都烟消云散。
我看着庙中的雅典娜雕像，很想上去一亲其香泽。
Lucy告诉我说帕特农在希腊语中的意思是处女，正是为了纪念雅典娜女神而建。
我心生感慨：“几千年了，这位美丽的女子还没有嫁人么？”什么叫永恒？这便是。
晚上我们一起吃饭，聊起中国功夫。我举起胳臂，在她面前显示我的“肌肉”：“以后你还敢欺负我吗？”
她掩嘴轻笑。她让我教她中文，我觉得这是一个难比登天的任务，她又放低要求，说只要我教她一些骂人的简单词汇。我想了想，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建议。
我用手指沾了一点酒水，在桌子上写下：S B。
然后我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一晚上我都是在她兴奋的“sb”骂声中度过的。
“Sb，你要回去中国么？”
“嗯？”我心头一动。
清爽的夜风吹过的发端，她身上的香水味飘进我的鼻子里：“你若留在这里，纵使没有城管，雅典娜的光芒也会照耀你！”
她的身体贴近我，亲了一下我的嘴角。
在机场，Lucy与我深情拥抱，在雅典的这几日里她陪我度过了一段永生难忘的美好时光。我又如何不感谢她？
我面带歉意跟她说，对不起。
她轻轻踹了一下我的裤裆。
“你干嘛，谋杀亲夫啊？”
“SB？”
“怎么？”
“你不是就要回家了么，为何像一个娘们无精打采！”
“谢谢你，Lucy！”
“去吧，哥们，记住永远不要放弃你的幸福！”
四
我一直在等待一位姑娘。
遇见她的那一天，我坐在一辆绿皮车上。窗外阴雨绵绵，沉闷的乌云将天幕压得很低，低矮的群山一闪而过，只有绿油油的田地里依稀看得见几个庄稼汉的身影。车厢内安静寂寥，我闭上眼眯了一小会儿，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在我进入梦乡的短暂时间里，我旁边的座位多了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姑娘。戴一副墨镜，面容姣好，只是耳边的几缕长发一直遮挡了旁人“偷窥”的视线。
她此刻正偏头看书。我那会也不知为何从嘴里吐出了一句：“有烟吗？”
她转过头，盯着我浑身上下看了好一会儿。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向女生问了一个很没礼貌的问题。我正要说一声对不起时，她点了点头：“有。”
是女士香烟，淡淡的薄荷香味。
我抽完烟回到座位处，她依旧在看书。
我瞄了一眼，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火车继续往前开，大概还有两个小时到站。我拿手机看了一会无聊的体育新闻，然后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去年我在英语培训班认识的女生打来的，那时我们见面时聊起美剧《六尺之下》，我觉得一个师范院校的女生能和我一样喜欢这般阴郁沉闷的电视剧，实属不易，瞬间对她有了好感。然后就交往了一段时间。
她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地对我说，我们分手吧。
我其实一点也不难过，不过还是努力安慰她。
我挂了电话，抠了一会指甲。实在是无所事事，想了想，转过头，朝我身旁的女子微微一笑：“谢谢你的香烟，很不错！”
她没有看我，不冷不热地回应：“嗯。”
我指了指她手中的书：“你喜欢村上的书？”
“嗯？”
“他的书不错，虽然我不喜欢。”
“你这是在找女生搭讪吗，大情圣？”她终于偏过头，摘下了眼镜，嫣然一笑。她的眼角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眼珠子很精灵，笑起来妩媚动人。
我讪讪一笑，明白我刚才的电话一定让她以为我是一个情场骗子。
不过我并不打算和她发生点什么，只不过想和她聊一会天，以解旅途之乏味。
于是我笑说：“那么美女是否愿意和我说说话？”
“那等下我是不是要和大情圣你上床？”
我刚要喝口水，她的话就吓得我把水洒了一身。我急忙摆手，笑脸嘻嘻：“不敢不敢！”
“我可看不出你有什么不敢，和女孩子上床不一向是你们这种小屁孩的志趣所在么？”
“您太夸奖了！”
“是吗？我可不觉得。”
“我们还是来聊一聊文学吧！”
“好啊，那就让我们来聊一聊这本书里面男主人公的床上功夫有没有你厉害？”她举起书，撇着嘴笑。
我不打算认输：“你可不要把哥哥我想得那么龌龊，好歹哥也是新世纪有素质的大学生。”
“你是大学生？”她似是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看了一会。
“怎么？看不起大学生？”
“不，只是我没有上过大学而已。”
我感觉到了她的悲伤，连忙说道：“其实，上大学也没什么，你不知道，大学生有时候就是一坨狗屎，都没人鸟的。”
她噗嗤一笑：“比如像你一样？”
“大姐，我都说了好多遍，我真不是色狼，你为何不相信我呢？”
“好吧，小色狼，如你所说，我们来聊一聊文学吧，比如村上，或者他的书？”
“求之不得。这本书我看过一遍，老早以前看的，不过里面有一段情节我现在还是记得很清楚。”
“哦？哪一段？”
“就是书里面的男主人公……名字叫什么来着？”
“渡边。”
“哦，对，渡边，他和他的朋友。嘿嘿，那厮才是真正的大色狼。他好像叫永什么来着。对，渡边，永，还有永的女朋友，他们三个在一家高级餐厅吃饭时的那段对话实在是太他妈经典了……”
她叫嚷道：“我正好看到了这里。”
“永的女朋友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可惜这个畜生不懂得珍惜。如果我是渡边，我也会和他绝交的。”
“是啊，永的女朋友真傻。世上好人不多，臭男人还是不少的。”
我们一路开心地聊了起来，车厢里没有多少人，我们大肆欢笑，甚至说一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很不雅的笑话。
她太单纯了，竟然用文质彬彬这样一个狗屁不通的成语来形容当代大学生。
当然，在她眼里我肯定没有站在这一行列。
“咳咳，如果你上过大学，你就会说，‘哇，原来饥渴这两个字是这样写的’。”我委婉地纠正了她的“偏见”。
于是她絮絮叨叨地要我讲一些大学里“有趣”的事，比如大学男生是不是如新闻上说的是卫生纸使用大户。
欢乐的时光很快过去，我正打算继续畅聊时，广播声响起。
我到站了。
“真巧，我也到站了。”她莞尔。
下了火车，我准备和她分手。
我笑着和她道别，称她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
她戴上墨镜，原地不动地对我挥手一笑：“好的，再见！”
已是凌晨一点多，我打算在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一宿，老板笑呵呵地招呼了我，又因为我身上钱不够把我赶了出来。
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思索该去哪里过夜。想了想，往火车站走去。也许，该在候车站随便找一个座椅打发时光了。
以前我不相信缘分。后来我相信了，所谓缘分，不过是在正确的时间遇见正确的人。这在概率论上是合乎逻辑的。在火车站门口，我再次看见了她。此刻她拉着一个手提箱，倚靠在门口的柱子上，直直望着我，好似望眼欲穿。
“哈哈，果然，你又回来了。”她抬头轻笑。
“你在等我？”
“你知道吗，我有一种感觉，你一定会再次回来的。”
“冥冥注定？”
“或许吧，而且我还猜想，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窘境。”
“好吧，你果然很有趣，也很聪明。”
她用肯德基犒劳了我，喝着可乐时，她注视我，缓缓开口：“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当然可以，除了以身相许。”
“你想得美。”她的语气变得忧伤，“我外婆病重，我这次就是赶回来要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真是一个悲伤的消息。为外婆祈祷！”
“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回去见她老人家一面。”
“为什么呢？”
“她一直希望我带男朋友回去看她……”
“你想让我做你的男朋友？”
“是假装……”
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坐上了前往她老家的汽车。破烂不堪的汽车快被人挤爆了，坑坑洼洼的山路把我的小心脏颠簸得几乎要跳出来。行进了两个多小时的路途，汽车终于在一个小镇的站台停下了，人群直接把我推下车，我一下车，就拼命呕吐。
她递给我一张纸巾，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真是太辛苦你了！”
我喝了一口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真是丢脸，让你见笑了。”
她报以感激的笑容。
然后又是一个多小时的漫长徒步。途中她似乎是为了聊表歉意，不停地和我说一些有趣的事。
我停下脚步，直视她的眼神：“其实，我知道，你一定比我还累，而且很难过，你不需要因为我而强装笑脸，也不需要对我感到歉意。我觉得我现在所做的是我人生中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我很快乐，我并没有吃亏。”
未料，她竟因为我简单的几句宽慰而眼泪直流。
我突然很想将她抱入怀里。就当我伸手要有所表示时，她背过了身。几分钟后，她转过身，露出勉强至极的笑容：“谢谢你！”
她的老家在一个小山村里。外婆在老屋旧床上躺着，身上插满了各种针管。
她跪倒在外婆面前，放声痛哭。
外婆费尽力气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一面哭一面点头。接着她又拉着我的手来到外婆面前。我努力让自己流出几滴眼泪：“外婆，我来看您了。”
外婆使劲抬了抬手，让我靠近她，我听见她模糊的话语：“要对她好……”
两天后，外婆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在送完外婆后，我们坐上了返途的汽车，这一次我没有感到头晕目眩，也没有因为人群的拥挤感到心烦意乱，我把头望向窗外，注视飘忽而过的风景，突然很留恋眼前的这个世界，好似过不久我就要永远地与此刻心里这种平静而又特殊的感觉告别了。
到了县城的当晚，我们喝了很多酒。我倒是没有想到她的酒量如此之好。她或许心中的确过于伤心难过，只好以酒解愁。
出来时已是凌晨。她喝得酩酊大醉，走路跌跌撞撞。在经过一条幽深狭窄的小胡同时，两个不怀好意的男青年鬼鬼祟祟地跟在我们后头。她高跟鞋发出的咯咯嗒嗒的响声有如一首诡异的钢琴曲。
我感觉到后面的那两个家伙在加速向我们靠近，于是拉着她加快脚步往前走。
昏暗路灯下的她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向身后吐。
我转身，蓦然看到两张陌生搞笑的面孔。那两厮不知何时竟已站在了我们后面，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满是呕吐物。都是她的杰作。
我大叫一声“快跑”，她这一吐似乎清醒了很多，愣了一下，也跟着我往前跑，接着又果断把高跟鞋扔了。
身后那两个悲剧青年惊醒过来，大叫一声“别跑”，都撒开脚丫子，朝我们跑来。
他们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可是你不会想到她短跑的速度有多快，她犹如一支短箭一般从我面前飘过，奔跑时仍不忘回头给我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为了男人的尊严，我只好用尽吃奶的力气，拼了命地往前冲。
我恍惚觉得自己像一个上战场冲锋陷阵的勇敢战士。
我好似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声，和不断响起的“冲啊，冲啊”的声音。
在一个拐角处，久违的光亮终于闪现。我们战胜了他们，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她在附近的超市里又买了两瓶啤酒，递给我一瓶，大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跑得那么快吗，那可得感谢这个东西。”
她接着举起手中的酒瓶，“这可是好东西，正是他赐予了我无穷的力量。”
“哪里来的歪道理，总而言之，女孩子喝这么多酒就不是好事。”
“那是不是女孩子还不能吸烟，不能和其他的男孩子乱搞，而你们就是天生的强者，或者说是女人就永远比不上你们男人？”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支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上。
我嘴里叼着烟，手里握着酒瓶，却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小丑。
“我不知道，也许，这个社会确实需要某些改变，可是，改变不是一直都在发生吗，就像我此刻站在你面前，不是被你强大的气场打败得一塌糊涂么？”
“说话文绉绉的，这不像你啊，不过很动听，我也很喜欢”，她哈哈大笑，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接着拿她的酒瓶和我的酒瓶狠狠地碰了一下，“来，我们继续喝！”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也不为过，而我每天也不断问自己是否有所改变。”我继续卖弄口舌，“我只希望有一天我看着镜子能回想起以前的自己，哪怕他是一个大傻逼。”
我和她坐在公交车的站台椅子上。她像一个娇羞的小女生一样，和我讲笑话，在我的面前唱歌，她红晕的脸庞上的笑在朦胧的月光下如悄然独立的话花朵一般动人。大街上的人已经很稀少了，偶尔有公交车停在我们面前，又呼哧呼哧地逃离了。她终于喝得不省人事。夜风吹起，我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她的身上，她躺在我的怀里，眉毛微蹙，脸蛋通红，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我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怦然心动，不由自主地在她额头边轻吻了一下。一个大妈在我们身边捡了两个空矿泉水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转过身走了。
我背着她进了一家旅馆。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望着她充满诱惑力的身材，心里翻腾不已。我叹了口气，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进浴室冲澡，任温水冲遍我的全身，冲去满身的躁动情绪。
洗完澡，我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子，帮她盖好被子，接着走到阳台边，点上一支烟，对着明月发呆。
早上我感受到新的一天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我的眼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她温柔至极的笑脸。
“怎么，这么快就醒来了？”我不知何时被她搬到了床上。她坐在我的面前，脸贴着我的脸，把我吓了一大跳。
“怎么，怕我把你非礼了？”
“没有，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现在梦醒了，起来吧！”
我擦了擦惺忪的双眼，从床上爬起。
“去刷牙洗脸吧，我刚刚在下面买的，牙膏已经帮你挤好了。”她突然而来的柔情让我措手不及，我连忙哈哈点头，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卫生间。
在火车站时，她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老实说，我是不是很丑？”
“没有啊，你是仙女下凡。”
“那你不是男人？”
“要不我现在脱裤子给你看一下？”
“那昨晚你为何不趁我睡着和我上床？男人不都是大猪蹄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和女人上床的事？”
“我可是柳下惠再世哦。”
“我讨厌虚伪的男生。”
“好吧……我心里有一个想法，总有一天，在茫茫人海中，我们会再次见面，那时候，我们可以再续良缘。”
“冥冥注定？学我？”
“是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我们紧紧拥抱，接着挥手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