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守望塔后,威克多发现,里面没有点灯。铁门关上后,更是漆黑一片。
老人在黑暗里生活惯了,自然用不着点灯。但他猜到亲王在黑暗处难以视物,径自从门边取出一只烛台,准备点燃蜡烛。
法师多洛丝伸手一拦,说:“不用了。”只见她手心向上一翻,“嗡”的一声,凭空出现了一个荧蓝色的光球,明亮异常,瞬间照得附近整个空间清晰异常。这是法师常用的烛光术,威克多早先见识过了,所以并不稀奇,借着光亮,他开始打量塔内的空间和身旁这个老人。
刚才对老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如今才看清,他有一副相当高大的身躯,满脸皱纹,可脸上没有蓄胡子,想来这个老人很重视仪表,不过推测年纪,至少也有七八十岁了。他的两个眼角塌下来,透过眼睛缝隙能发现,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因为年事已高,老人略有点驼背,但仍然颇为高挑。威克多在常人中已算是身高挺拔的了,却仍比老人矮了半头。
再看周围,铁门的右侧是一间仅能供一人休息的小屋子。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而铁门的左边是一条延伸出去的走廊,沿着外墙形状,呈现出明显的弧形。塔里到处弥漫着潮湿发霉的味道,应该许久没与外界流通过了。
多洛丝的手轻轻一托,光球浮到头上保持不动,球随人走,甚是奇妙。老人瞥了一眼,并没有惊讶,而是慢悠悠地把烛台放回小屋。此时威克多反而略感好奇,心想:“这老人居然对法术毫不见怪,看来也不是普通人。”
多洛丝说:“我们走吧。”老人问:“去哪?”“塔顶。”“干什么?”“现有要事,愿借宝珠一用。”“凭什么?”
多洛丝不知该怎么回答,看向威克多。
老人也看着威克多,问道:“哦,原来是亲王殿下要借宝珠?”
威克多只能点了点头。
“那就跟我来吧。”老人态度大转弯,转身就走。
威克多和多洛丝面面相觑:“为什么她借和我借,态度完全不一样?”
第一层走廊到头,便是石梯,通往二层。二楼和一楼别无二致,只有走廊。
威克多也不多问,边走边四面打量。守望塔里没有多余的陈设,似乎只有这一圈圈走廊,而塔的中间位置被墙壁封死,其中并没有房间。威克多心想:“从外面看来,守望塔内部应该十分宽敞,但里面却只有走廊,不知道中间是不是另有洞天。”
走着走着,威克多张口问道:“你看守这里多久了?我在嘉德堡生活了六年,怎么从没见过你?”
老人头也不回,边走边回答:“我在这塔里面住了快一辈子啦,进塔以后,这些年头一次也没出去过。殿下没见过我,当然也不稀奇。”
威克多听完愈发觉得奇怪,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多洛丝。多洛丝若有所思地低头走着,似乎没听到他二人的对答。
威克多又问道:“我来嘉德堡进行交接时,并没听说有你这么个看守。你是先王特意安排在这看守的吗?”
老人停了下来,威克多也跟着站住了。
“……时间过了太久了,我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待得浑浑噩噩,不知日升月落,不知时间之过,我都记不清有多久了。”
威克多深感好奇,问道:“难怪我没听兄长提起过你,恐怕他也不知道你的存在。王国世代严令,守望塔不准国王以外的人进来,看来你是个例外了。”
老人回头看了威克多一眼:“殿下,你才是例外。”威克多不禁一愣,知道他说的是破例入塔一事,心想既然看守人都放行了,也就不再追问。
又上了好几层楼,威克多只感觉绕的圈子越来越小,心中暗数到第20层了。果然,面前的楼梯口有光射了下来,老人说:“我们到了。”
出了楼梯口,登上一个宽敞的圆形房间,想来这就是在外面看见的那间密室了。房间的四周是半身高的围墙,白雪飘进房间,铺满了地面,屋子正中间有一个与肩同宽的祭台。墙脚边打了一圈小孔,想来是防止下雨积水的排水孔。半开放式的房间透着丝丝凉意,让威克多打了个激灵,也打起了精神,在塔里积郁的疲惫一扫而空。
环视房间,可以直接看见外面四周山林海面的景色。
多洛丝收了烛光术,走到祭台旁边,然后对威克多说:“殿下,就是它了。”
威克多循声望去,圆形祭台的台面上铸着一个金属杯皿,杯口并不深,上面托着一颗绽放着光华、鸡蛋大小的圆形珠子。奇妙的是,珠子的光华清亮而柔和,明亮却不刺眼。
威克多才发现,刚才在走廊见到的光并不是外面射进来的阳光,而是这颗宝珠的光华。
老人对威克多说:“这就是镇守妖气、滋养天下万物的灵之宝珠。照例我要问您一句:您借它打算做什么呢?”威克多赶紧将夫人难产、急需救助的事情说了一遍。
老人听威克多说完,叹了口气,正要答应,目光不经意掠过多洛丝,发现她盯着宝珠,眼中难掩兴奋之色,不禁感到奇怪,但忍住了没有说话。
威克多见老人没有反应,又说道:“请你体谅我为了妻子甘愿冒此风险的决心,让我把宝珠借走一用。待夫人生下孩子,我会立刻归还宝珠。”
其实这个老人早就知道威克多的来意。这时见他据实以告,为人坦荡,于是说道:“原本为了你的个人私欲,绝不能将宝珠挪用。但宝珠的力量本来就是驱除邪灵、救人危难的。冥冥之中,天下万物的命运都互相牵绊,就连这颗宝珠也不例外。我感觉到,它与您要救之人的命运本来就有很强的牵绊,这是人的命运,也是宝珠的命运,我不应横加阻拦。”
威克多得到允许,将宝珠拿在手中,只觉得宝珠温温的,拿在手里很舒服,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异常之处,于是将宝珠放进怀里,对老人说:“谢谢你……额,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的名字。”
老人说:“我只是个看守者,名字嘛,很久不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你叫我看守者就好。”
威克多点点头:“谢谢你,看守者。”转身顺着原路快速返回。
多洛丝略一迟疑,问道:“请问,这宝珠如何使用?”
老人眯起眼睛,说:“我本应该随灵之宝珠同去,寸步不离,可我另有使命在身,不能随意离开。除此之外,你只需要知道,宝珠拥有自己的意识,它会分辨情况,释放灵气救人。它是绝不会为人所用的。”
多洛丝听完露出了一丝微笑,转身从石梯离去。
老人望着石梯口,小声说:“该来的还是要来,始终躲不开啊。”
这边,威克多顺着原路返回,很快回到产房。
凯伊投射着询问的眼神,威克多向她点了点头,径直推门进了卧室。
拉姆特跟到卧室门外就自觉地站在了门外守候。而多洛丝则没有停留,直接跟进了产房。拉姆特略一迟疑,心想她连守望塔都进过了,且是亲王的亲信之人,这时就不必阻拦了。
威克多进了产房,只见夫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住地喘息,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衣,全身早已汗湿。哈里伏在床边,正在给夫人擦汗。两个女佣疲惫不堪,忙着换水、喂药、投递毛巾,不停出声安抚着夫人。
威克多两步来到床边,只见赛丽亚呼吸细若游丝,眼睛半睁半闭,昏昏沉沉的,对别人的说话全无反应,于是向哈里询问状况。
哈里小声说:“夫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现在迫在眉睫,该如何决定,您必须马上拿主意了。”
威克多心知只能用宝珠这最后的办法了,于是吩咐女佣传令,让拉姆特收好房门,禁止任何人打扰。然后慢慢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灵之宝珠。房间里顿时一片明亮。在宝珠柔和的光华滋养下,屋里所有人的疲惫紧张都得到了安抚,感觉精神好多了。
威克多托着宝珠,向多洛丝问道:“我现在该怎么做?”多洛丝想起看守者的话,说:“请您将宝珠放在夫人的身边,让宝珠自行释放力量,安抚她的精神,恢复她的体力。”
威克多捏着宝珠,轻轻放在赛丽亚的枕边。
果然,只见宝珠的光芒慢慢地越变越亮,随后开始有闪烁着微光的光尘颗粒从宝珠中射出来,不停地向赛丽亚的腹部钻去。慢慢的,医官哈里发现夫人的呼吸规律了,心跳也平缓了,苍白的脸色也逐渐红润了起来。
哈里说:“夫人对您的声音肯定有反应,你就伏在她耳边对她说话、安抚她,让她保持清醒。”威克多伏在赛丽亚床边轻声说:“赛丽,我的赛丽。我来了,我把世上最厉害的宝物给你带来了,它一定能保护你度过难关。你感觉好些了吗?”他又想唤醒赛丽亚,可又不敢大声,好像生怕吵醒她。
赛丽亚缓缓睁开眼睛,认出了威克多。她握住威克多的手,泪水淌了下来:“亲爱的……我知道我要不行了,可我舍不得你呀,我不在了,谁来疼惜你……”威克多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有灵之宝珠保佑……你一定会没事的。”赛丽亚说:“在我走之前,还有最后一桩心愿未了……我一定要把咱们的女儿生下来。”
威克多问道:“是女孩儿?你怎么知道是女孩儿?”赛丽亚微笑着说:“我是她的母亲,我当然感觉得到。我唯一的心愿,你一定要像爱护凯伊那样爱护菲儿,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好听吗?”“菲儿?真好听。”威克多擦掉眼泪,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爱她的。你也不要放弃希望,你要活下来,和我一起抚养女儿长大。”
赛丽亚努力挤出与平时一样甜的微笑,然后闭上眼睛,双手抓起床单,把最后的力气聚集到身下开始用力。
哈里见状,立刻来到床尾准备接生。两个女佣也跟着打起精神,忙活起来。
威克多看着赛丽亚痛苦的表情,心急如焚,生怕灵之宝珠起不到作用,转身对多洛丝吼道:“快做些什么!”多洛丝点点头,领命走到夫人床边,准备对灵之宝珠施法。
多洛丝此刻内心激动异常。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接触宝珠的机会。她苦心钻研魔法和秘术,早就知道天下至灵的宝珠是自己提升法力最快速的捷径。但以往没有机会接触宝珠,总觉得这个想法过于大胆、虚妄,是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自从进入这个房间,多洛丝就一直观察宝珠的变化,心知光芒越来越亮的灵之宝珠,释放的灵力已经快到峰值了。于是她小声念起咒语,大着胆子拿起宝珠,尝试以双手去吸收宝珠的灵力。可为了不让旁边的人起疑心,她将宝珠平托着,举在赛丽亚的腹前。宝珠的光尘仍是一丝丝、一缕缕地流向赛丽亚的腹中。
一吸之下,多洛丝发现宝珠的法力根本没有进入自己的掌中。从宝珠溢出的光尘粒子绕过了自己的指缝,全都连绵不断地钻到了赛丽亚的腹中。而细看之下她发现,似乎这些灵力并不是被夫人吸收了,而是被她腹中的胎儿吸收了去。
多洛丝惊讶之余,额头已经冒出汗珠,但她还不肯死心,运起法术,将宝珠浮在空中,双臂分开,念起咒语,使出了威力巨大的虹吸术。这门法术不仅可以吸收法力、灵气,还能用在战场上,吸收敌人的精血和体力。然而在虹吸术的危险之下,宝珠的力量仍可以保护赛丽亚的精力不被法师吸走。
多洛丝这一招实在是阴险恶毒之极,根本不顾赛丽亚的安危。当然,她的处心积虑埋藏得如此之深,此刻尽管孤注一掷,也表现得像是在救助夫人,威克多和其他人根本看不出她已经原形毕露。而多洛丝也不知道,自己试图强行吸收宝珠灵力,非但丝毫没有得逞,反而变相催化了宝珠的守护力,使夫人腹中的胎儿加速吸收灵力罢了。
威克多见多洛丝使出全力在施法,而宝珠的能量也确实源源不断地被赛丽亚的身体吸收,还以为多洛丝在帮助妻子,心中放下一块大石。
瞬息之间,宝珠的光芒越来越亮,到达顶点,几乎亮如闪电。多洛丝脸上的表情无比痛苦,强行吸收的作用力使她全身的血肉都承受不住,就要爆裂,她再难承受下去,只能双手一合,“啵”的一声,收了虹吸术。
同一时间,谁也没有想到,灵之宝珠居然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当场炸裂了。随着巨响,宝珠同时迸发出无比耀眼的强光,闪得所有人瞬间失明,而整颗珠子一瞬间变成了粉末,被巨大的推力向四周推开,顿时化为乌有。
巨大的波动使整个城堡都晃动了一下,等在走廊的众位官员也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晃动。
此时屋内,随着“咣当”一声,多洛丝被巨大的力量吹飞出去,重重撞在柜子上,接着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屋里所有人都头晕脑胀、耳鸣目眩的,纷纷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