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镇考场的一角用白幕围了起来,用作考官歇息的后台,程思尘与师叔从后门进入帷幕中时,官衙外代表开考的铜锣正好敲了三小,宣布着这一四年一度盛会的开始。
白幕外一下哄闹起来,脚步声纷至沓来,无数考生一涌而入,眼巴巴地望着这片白幕,等待着里头走出的考官。
程思尘脸颊微鼓,没好气道:“今年比以往多得多,烦死人了。”
师叔与身边的其他考官点头打了招呼,对她无奈又疼惜地笑了笑,柔声哄道:“别急,很快的。”
她撇撇嘴道:“要不是那个大长老下令,我才不来呢。”
“这孩子。”师叔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在山上是整个杏坛的心头肉,深得所有老家伙宠爱,自然是打不舍得骂不舍得,也养成了这副睥睨不羁的性子。
程思尘是杏坛内门排行第二的弟子,辈分上仅次于那位一去不归的大师兄,天资优异,仅仅二十岁的年纪就有了解烦境的实力,加上容貌清丽,乃是山上所有弟子心头的白月光,只是所有人都传说这位师姐与那位地上第一骄傲的大师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使得没人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容不得自己插足。
程思尘不耐地坐在椅子上,勾了勾手指头,将那个酒糟鼻的师弟唤到了身前,问道:
“那家烤鸭就在门外?”
“回师姐,是这样。”贾忠恭道:“今日考试,所以驱散了店家,等考试结束,在下立刻出门去买。”
“最好你能说到做到。”程思尘用指节敲了下他的头:“前几天叫你买个烤鸭都买不到,还要本姑娘亲自来等。”
贾忠连连致歉,师叔看着眼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姓吕,是杏坛八门之一“千机门”的副门主,本次下山担任此次春招的主考官,只是按往年的惯例,本次考试的考官应该是由山上几个长老担任,但这几天整个杏坛上的大人物们似乎都在忙于某个自己无权知道的大事,此次春招考官中资历最深的竟是自己一个副门主。
他打起精神,下令道:“撤布,出盆,开考!”
十几个杏坛弟子领命离去,从竹架上抽去白布,露出里面的一排座椅,最中间的两把椅子搁置在一座高台上,比其它位置高出几丈,那就是为主考官准备的位置,两把椅子中的一把是预置给程思尘的,能和师长同起同坐,也侧面地表现出了她的地位。
杏坛弟子们抬来一只约有一人高的黄铜香炉,放置在校场中考生与考官之间,那只香炉中装满了清水,边缘涂抹了滑石粉,方便抓握。
吕门主整装肃容,绕着铜炉顺向走了三圈,手中抓着沉重铜炉的边缘,将它缓缓转动起来,嘴中高声唱道:
“开炉布道,广收良人。”
他又转过身,将炉子逆向转动起来,口中朗声道:
“时节佳庆,顺颂延吉。”
他行走间拨弄千斤铜炉,轻松自在,再看那炉中清水水波不荡,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如此气度实力,一下就抓住了考场中所有考生的心,让无数人高声叫好起来。
左右各三圈转罢,吕门主纵身一跃,自铜炉上跃了过去,并在半空中伸指于炉中水面轻轻一点,落地沉声道:
“开闱考试!”
那铜炉轰地一声裂开,里头的水猛地跃上天空,分成无数水珠,清风起,将水珠吹到了整条街巷中。
所有考生都感觉眉心一凉,一滴水珠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们眉间,此外再也没有一滴洒落它处,有的水滴融入了考生的眉心,有的水滴则是直直地滑了下去,沾湿了他们的衣领。
吕门主沉默下去,所有考生翘首以盼,等待着他宣布今年考试的题目。
他突然开口道:“所有水滴未融入眉心,回家去罢。”
人群哄闹起来,争吵质疑声不绝。
“喧闹者,自动视为落榜。”吕门主的声音不大,但却奇迹般地传遍了整条街巷,让所有考生都安静了下来,他环顾四周,继续道:
“这炉中清水,便是考试的第一环,能读出诸位心术,求道者需先心正,那些道心不正,为名为财者,自然不能入我杏坛的门。”
他反身坐回高台上的椅子中,端起一杯清茶,细细品了起来。
那些被他一句话劝退的考生,不是垂头顿足,就是哀嚎连连,有人一下瘫坐在地,怎么也拉不动,有人大声谩骂,拔剑要与考官理论,被早早等候在一旁的官差们一把架了出去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场内的考生便少了起码一半,杏坛招生的严格,由此可见一斑。
程思尘心中轻蔑,这些连第一关都过不了的俗人,还妄图上杏坛学艺,实在可笑,身边的贾忠想着法子逗她开心,讲得却都是些老掉牙的笑话,她正无聊地四处观望着,却看到原本只允许考官进出的后门里涌入了一群人,为首那人披着黑色大氅,身后跟着氛围相差极大的一群人,甚至还有个小和尚。
程思尘偏头向贾忠问道:
“这些闲杂人等是怎么进的后门?”
“回师姐,这些人都是从胜景楼二层的云梯中来的,那家店主人和山上有点交情,故而有这些特权......”贾忠正低声解释着,却突然看到了人群中为首的那个少年,大呼道:“就是他,那个前几天抢了师姐烤鸭的地痞,就是走在前头的那个病秧子!”
程思尘抬头看了眼那个少年,疑惑道:“不是吧,你竟然被这么个瘦弱东西抢了鸭子?”
贾忠辩解道:“这些人都是山下的纨绔子弟,平日里为祸乡里,靠着钱财鱼肉百姓,师弟虽然有心帮师姐抢购烤鸭,奈何此人一掷千金,更威胁店铺老板,师弟知法懂礼,实在是争不过这等流氓无赖呀。”
“哦?”程思尘看向走后门走进校场的一行人,眼中泛起厌恶之色,她一向不喜这些仗着点权势便要骑在他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宗室子弟,何况他还抢了自己最喜欢的微焦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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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考试,也是这般?”余虔安看着眼前鬼哭狼嚎的校场,向宋冼石问道。
“那倒不是。”宋冼石老实答道:“往届都是山上长老会亲自监考,他们只需看一眼便知道道心是否纯粹,用不到这些水珠的。”
余虔安点点头,向着考官席走去。
他微微一揖,引起了几个考官的注意,吕门主放下茶杯,看向他们。
“叨扰了,诸位老师,在下名叫余虔安,并不是来参加此次考试的,只是想请各位允许,带我上杏坛开开眼界,只需三天...不,一天就够了。”
余虔安真诚道:“我知道有些突兀,但此事事关我的性命,还望允许。”
吕门主沉吟片刻,他明白这些从后门进入的考生都有些权势,与他们交好对杏坛百利而无一害,但杏坛规定只需入榜考生与奴役一人上山,他却不好打破此等规定。
吕门主开口道:“小兄弟,杏坛规定只能入榜考生与辅役一人上山,此乃祖制,不是你说说情就能随意打破的。”
程思尘很刻意地哼了一声,斜着眼不屑地瞄着余虔安。
余虔安皱了皱眉,心想这女的发什么神经,他再次向吕门主一礼,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是家中考生的辅役。”
还未等吕门主作答,程思尘便劈头盖脸地指责道:“好生不要脸的公子,为了骗个上山的名额,竟连家族的脸面都不要了?竟然甘愿自降身份,是不是辅役是你说了算的?”
“我说了,这是为了我的性命。”余虔安直身平淡应道:“别说是自降身份,便是把我贬作一滩狗屎,我也是要活下去的。”
程思尘一滞,心头火起:
“想当奴才,那也得自家主子有那个实力!你以为杏坛是谁想来就来的?”
余虔安沉默片刻,程思尘得意地看着他,心想老娘还治不了你?
他忽然向后招了招手,将炭生让到了众人面前,缓缓道:
“丹宫双生,经脉自通。”
吕门主眼中精光乍现,一下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炭生身前,伸出双手握着他的肩膀,闭目沉息片刻,扭头对其它考官们说道:
“是真的。”
考官们轰地一下炸了锅,叽叽喳喳讨论的声音竟隐隐地快要盖住校场内考生的声音。
上一个有此天资的杏坛学生,还是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大师兄,如果能将这个孩子收入杏坛,培养数载,势必又是个无比强势的少年英才。
吕门主想到师门有幸,竟然又找到了这么一位天纵良才,不禁抚掌大笑。
余虔安在他的身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吕门主一惊,赶忙道:
“既然如此,这位考生无需参加接下来的考试,请稍作等候,之后自然有人来接他上山,而这位小兄弟么...”他对余虔安笑道:“既然是他的辅役,那便随他去一同等候罢。”
余虔安点头致谢,正要转身,却突然听到程思尘大声道:
“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