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当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学上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你下葬,人们穿着黑衣出席你的葬礼,他们宣告,你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于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不再和你有关。
——大卫-伊格曼《生命的清单》
......
阿瑟-浮士德慢步于幽暗阴森的墓园里,他远远地便看到了彭赛尼斯那粗大的背影。
彭赛尼斯正站在安娜的坟前,凝视着自己妻子的墓碑。此时的墓园寒风凛冽,风呼啸着,好似亡魂在哭泣。
阿瑟-浮士德裹着破旧不堪的大衣向彭赛尼斯走去。很快,他便走到了彭赛尼斯的身后。
高贵的副市长先生并没有转过身去,他知道该来的人已经来了。
他背对着阿瑟-浮士德,似乎是不想让阿瑟看到他那狰狞恐怖的半脸面具。
此时的他正在被哪个人格操纵着?阿瑟并不知道,但是他依旧尊敬地向彭赛尼斯问好:
“尊敬的副市长先生,劳烦您了。”
一切陷入了沉默之中。
阿瑟凝视着安娜的墓碑,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玛甘泪。他悲痛欲绝,但似乎一阵笑意袭来,他再一次想要狂笑。他强忍着。
“你说,每个人都会死去对吗?”彭赛尼斯打破了沉静。阿瑟-浮士德没想到,彭赛尼斯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高深的问题。
“是的先生。”
“死去之后,这一切还有任何的意义吗?我们生前所做的这一切。”彭赛尼斯问。
“倘若你有孩子的话,那你这辈子的最大意义,便是延续了人类的这把火。我们都一样,用短暂的生命去组成汇成人类这个物种延续的进程。仅此而已,短暂而又微不足道。”阿瑟-浮士德说。
“我们只不过是一种工具罢了吧。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活下去而拼命折腾。折腾来折腾去,目的是为了什么?意义又是什么?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而活下去最终的目的地又是死亡,那么这些折腾又有什么意义?结局终究是走向死亡。人活着本就是一种运动,运动的物体都会遵循着惯性一直运动下去,直到受到外力或内因的影响而停止。人不也是这样吗?极力保持着活着的惯性,因为从你被结合而成的那一刻起,你被赋予了生命,让自己活下去,这就是一种惯性的保持。”
“那么副市长先生,您认为什么才是死亡?”
“当一个人生命停止的时候,他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死去。因为他还活在某些记着他的人的心里。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他就不会是完全意义上的死。我还深刻地记着我的妻子,所以她并没有完全的死去。我还记得她。”
“那么我的妻子呢?有人残忍地将她杀害,又残忍地设法叫我将她遗忘。这就是要让她完全死亡消失的方式吗?”阿瑟-浮士德激动地说。
“对于你的妻子我很抱歉。我有所耳闻,但是我被他们排斥已久。真实的内幕我不得而知。”
“我会查清楚的。”
“查?你用什么查?这座城市阶级分明,你连十五区都进不去,更何况靠近那群人。”
阿瑟愣在原地,他冷冷地笑着。
彭赛尼斯转过了身,他将他那恐怖的脸面向了阿瑟-浮士德。
“拿着它,去做你该做的事,我们各有所需。那群人会沸腾,会露出真实的嘴脸,会将这座城市撕扯的腐烂。但唯有这样,这座城市才能得以重生。”彭赛尼斯说着,将一把手枪递给了阿瑟-浮士德。
他继续说道:“拿去吧,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你我都同样代表着地狱与深渊,但你我各有所需。你只管报你的仇,为你心爱美丽的妻子血债血还。而我,将不再成为傀儡,我会代替他,代替那个野心膨胀的人。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话吧?当一个人生命停止的时候,他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死去。因为他还活在某些记着他的人的心里。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他就不会是完全意义上的死。而他,正在试图让自己永远活在每一个人的心中,世世代代,所有的人在他生前死后都得臣服于他,这座城市的世世代代都会是他的奴隶。他正在将他的形象上升为抽象,他正在将他的统治成为永恒!不,我不允许,我必须取代他,连他那个作孽的儿子也要为我下跪。”
阿瑟-浮士德接过了那把手枪。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站在原地凝视着那张狰狞的半脸面具。
“那你是怎么骗过他的?”沉默了许久后,阿瑟-浮士德问。
“当与他见面的时候,我会让他醒来,叫他说话。”彭赛尼斯指了指自己正常的那一半脸,“他是他的女婿,是他忠实的崇拜者。两种人格都存在于同一个肉体之上,并且切换自如,因此没有谁能够发现异端。当然做戏又有谁不会呢?这座城市里的人个个都是天才的演员,个个都将虚伪的迎合演绎到了极致。这谁不知道呢?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耻的人类。”阿瑟-浮士德冷笑道。
“你我也很可耻。我们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我们始终代表着邪恶。正义,那是光明的化身,与我们无关。但是,你我却在用邪恶,做着这世间最接近正义的事情。”彭赛尼斯感叹道。
听到了彭赛尼斯的这句话,阿瑟-浮士德的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了靡菲斯特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是那种力量的一部分,我常想作恶,却常将善事做成。”【1】
“你走吧,用那把手枪去做该做的事情。赐予你枪,这是恶魔对我的吩咐。记住,我们各取所需,你只管做你自己该做的。一旦触犯了我,或擅作主张做了我该做的事,得了我该得的果,那么,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阿瑟-浮士德将手枪藏在了大衣内,他谢过了彭赛尼斯,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荒凉阴森的墓地。
彭赛尼斯站在原地,继续凝视着他亡妻的坟墓。
冷冽的风依旧呼啸着,月已经升起,它依旧泛着暗红色的月光,将这片墓地照得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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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我是那种力量的一部分,我常想作恶,却常将善事做成”:出自歌德《浮士德》,曾在本书的第四十章中引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