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乌鸦并没飞走，它仍然栖息，仍然栖息
在房门上方那苍白的帕拉斯半身雕像上面
它的眼光与正在做梦的魔鬼的眼光一模一样
照在它身上的灯光把它的阴影投射在地板
而我的灵魂，会从那团在地板上漂浮的阴影中
解脱么——永不复焉！
——爱-伦坡《乌鸦》【1】
......
昏暗的屋子，窗帘紧闭着，隔绝了阴冷的月光。
屋里的灯没有被开启，屋内的稿子散乱一地。除了肮脏这个词可以形容这个屋子外，我们很难再找到其他的词。
阿瑟-浮士德就站在众多稿子堆上，写满文字密密麻麻的稿子似乎成了毯子，铺盖在地板上。
他吟诵着，吟诵着埃德加-爱-伦坡的那首悼念亡妻的《乌鸦》。
永不复焉！
他正坠入地狱坠入深渊，他凝视着自己曾经的妻子。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靡菲斯特！你在哪？我要跟你签订契约，我要让这座城市坠入火海！我要找到那个人！那个被人称之为狼人的元凶！”
阿瑟-浮士德对着镜子咆哮道。
他凝视着镜子，镜子里的他散乱着头发，表情极度的阴郁，面容十分的憔悴。他依旧穿着他那破烂的衣服。他凝视着，嘴中不停地念叨着那首亡妻之词——
“告诉这充满悲伤的灵魂，它能否在遥远的仙境
“拥抱一位被天使叫作丽诺尔的少女，她纤尘不染
“拥抱一位被天使叫作丽诺尔的少女，她美丽娇艳
“乌鸦答曰：‘永不复还’”【2】
永不复还！就像我的悲剧，就像我的人生一般不堪！
他凝视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当年的那个英俊的，学识渊博受人尊敬的阿瑟-浮士德先生已经不在了。如今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苍老的中年男人。他瘦弱，因为他经常挨饿；他穷苦，因为他的钱都被人无情地夺去。
他潦倒，他一无所有。
所有的东西都在压抑着他，将他压得无法呼吸。
——老板莱恩斯的剥削与辱骂，旁人对他的歧视与冷漠，还有他那不幸命运的悲痛以及这座城市空气中本就弥漫着的压迫与恐惧。
恐怖的世界，悲惨的世界，压迫的世界，绝望的世界，虚伪的世界！
他对着镜子怒吼——
“永不复焉！永不复焉！”
所有的美好都离他远去，所有的幸福都永不复还！
他堕落，他狂笑，他哭泣，他愤怒。
他被挤压得癫狂，他凝视着镜子。似乎一只乌鸦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那乌鸦站着，站在他肮脏的肩膀上。那乌鸦来自于地狱，它没有啼叫，只是沉默地站着。
“我知道你来自地狱，但你为何沉默不语。”
那只乌鸦只落在镜子里的阿瑟-浮士德肩膀上。
——“你这幽灵般可怕的古鸦，漂泊来自夜的彼岸。”【3】阿瑟吟诵道。
终于，那乌鸦张开了口，它发出的声音是那般的嘶哑，那般的绝望与恐怖。
“签订契约，签订契约；你已堕落于深渊，你已堕落于深渊！签订契约，签订契约；将这座城市化为火海！让所有被耶和华欺骗的人通通断送！”
“那么如何，才能将这座城市里沉睡的人唤醒，如何将他们真实的内心表现于行动之中？”阿瑟问。
“戏剧总能叩问你的灵魂，唯有戏中戏可以暗讽克劳狄斯的罪孽【4】。颤抖吧灵魂，你已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唯有黑暗可以拯救被光明奴隶的人们。”
“感谢你的启示，但又有何地能让我演绎？我那伟大的剧作将会受到人们灵魂的褒奖，我将用我的戏剧唤醒每一个沉睡的虚伪灵魂！”
“签订契约，签订契约；地狱的鬼魂将会助你一臂之力，他们是你的奴隶，而你是唯一的人选。低头，低头，唯有低头才能救赎——这是上帝的谎言！”
说罢，乌鸦消失不见，留下一张羊皮纸散落在地上。
阿瑟-浮士德将它捡起，他内心的那个声音在呼唤——
“签上你的名字，与恶魔立约！唯有你可以解放这座城市！”
没有犹豫，这个被扭曲得癫狂的人没有任何的一丝犹豫。
他签下了他的名字，羊皮纸立马化为烈火在一瞬间消失。
那个恶魔出现了，那个阿瑟-浮士德呼唤已久的恶灵出现了。同那只乌鸦一样，他站在镜子中，但镜子中的阿瑟开始消失，恶魔靡菲斯特取代了镜子中的阿瑟。
两个人对望，相互凝视，仿佛同一个人一般。
——“你出卖了你的灵魂，你已堕落于此。看看你狰狞的面容，这是被扭曲压抑之下愁苦的脸。你将你的灵魂献给了地狱，这座城市终究要由我们的拯救。”靡菲斯特十分高贵地站着，凝视着他熟悉不过的阿瑟-浮士德。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做？”阿瑟问道。
“问问你的内心真实的想法吧，我的主人。你要记住，是你在带领着我们。我们可以帮你实现任何的愿望，但却无法帮你思考帮你谋划计策。这也是我们选上你的原因。因为你是所有被扭曲的人里面最特殊的一个。你最为的悲惨，并且没有被强制性地改造成忠诚崇拜于老大哥的狂热者。”
“我的内心？”
“是的，我的朋友，我的主人。我唯一可以提醒你的是，发问你的内心，你认为什么可以将人的心唤醒，什么是你认为的这个世上最伟大的东西？”
“是戏剧，我的朋友。”
“那么你就用你的戏剧，去唤醒他们吧。毁灭并非罪孽，当一座城市到达了极其腐朽的地步，毁灭之后的重生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说罢，靡菲斯特消失在了镜子中。
阿瑟-浮士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镜子空空荡荡，没有他的影像。
他颤抖地拿起了地上的一张废弃的稿子——上面密密麻麻，这是一出绝对不允许被发表的喜剧。
喜剧即是悲剧，正如天堂即是地狱。
一场绝妙的计划，在阿瑟-浮士德的脑海中酝酿着。他要复仇，他要解放这座城市里所有被压抑被奴隶的人们。
他堕落于此，这并非某个人的杰作，而是一群人的杰作。
----------------------------------------------------------------------------------------------------------------------------
注释：
1.《乌鸦》：埃德加-爱-伦坡的代表作，也是他最著名最伟大的一首诗。全诗一百零八行，是伤悼死去的爱人“丽诺尔”而作。诗人通过下意识的幻觉，表现忧愁、哀伤、悲痛、绝望这些人类永恒的情感以创造忧郁美和确立忧郁美的价值。在此借用，表现阿瑟-浮士德悼亡妻子玛甘泪的痛苦。
2.“告诉这充满悲伤的灵魂......永不复还”：出自《乌鸦》。
3.“你这幽灵般可怕的古鸦，漂泊来自夜的彼岸”：同上。
4.克劳狄斯：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的叔父，他杀了哈姆雷特的父亲夺取王位，并且娶了哈姆雷特的母亲。后来哈姆雷特利用装疯掩护自己并通过“戏中戏“证实了自己的叔父克劳狄斯是杀父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