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智与守拙
1.
段峰带着霍夫斯塔特的《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原著回到宿舍的时候,司马云是吓一跳的。
“你这是什么操作?”司马云说。
“这是什么书呀?”慕容颠问,“全英文的,看都看不懂。”
“Anti-Intellectualism in American Life,”司马云说,“就是《美国生活中的反智主义》,我也只会翻译标题。”
“你也没看过?”慕容颠问。
“没有,我也就听说过’反智’两个字,哪里看过什么书?”司马云说,“再说,即使我要看,我也看不了原著,我的英文也不够用呀。”
“段峰,你英文真有那么好了吗?”萧复更是惊讶。
“不是的,我英文也不好,我就是找不到中文译本。”段峰说。
“找不到你还看?”萧复说。
“我不看一下我自己就觉得受不了。”段峰说。
“你这是一种强迫症。”司马云说。
“你有完美主义者倾向。”慕容颠说。
司马云翻了几页原著,连连摇头,说:“看不懂,看不懂,段峰,我服你了。”
“段峰,你都不用背英语四级了,你六级都能过。”慕容颠说。
“我觉得他应该考专业四级或专业八级。”司马云说。
“没有词典我也是看不懂的。”段峰说。
这句话真不是谦虚。
“这样一个词的翻词典得多累呀?”萧复说。
“段峰兄弟有毅力,”司马云说,“这一点我佩服。”
“哎呀,我觉得吧,我们中国人本来就不应该学外语的,”慕容颠说,“想想我中华大唐盛世,什么时候科举还要考外语的,都是外国人来学汉语。”
“反智。”司马云说。
司马云说话时还到附加了摇头动作。
“你别什么都说反智,好像自己有多牛似的,”慕容颠不滿地说,“咱们都是大学生,都是真才实学考上的,我就不相信谁的智商还能有多高。”
“是呀,就是因为大家都是大学生,所以你这个观点才叫反智。”司马云说。
他有一点迷上了辩论。
“我高考英语也是差三分满分的,我们那里高考竞争比你们京都激烈太多了,你们京都学生的分数在我们那里连一本都不一定上得了。”慕容颠说。
“我没说你差,”司马云说,“我是觉得你的观点不应该是一个大学生说的。”
“不是大学生怎么知道学外语苦逼?”慕容颠说,“只有读书人才知道学外语苦逼,而且还没有什么用。”
“我觉得还是会有用的吧?”段峰说。
“有个屁用,”慕容颠说到激动处,“对于大部分大学生来说,纯粹是浪费时间,你看我们的师兄师姐,分配到地方去的,整天跟中国人混,一辈子都没见过几次外国人,学外语有什么用?”
“可以看外语原著呀。”段峰说。
“你以为有几个人想看原著呀?我们班也没有几个吧?大家光考试写论文都忙得要死,哪有时间一个词一个词研读原著?”慕容颠说。
“段峰,你花这么多时间读原著,英文是提高,可是考试你怎么办?以后考试挂科就很麻烦了。”萧复关心地说。
“萧复说的对,段峰,你最近下课就往图书馆跑,你可别偏科偏得太严重,期末考试还是最重要的。”司马云说。
“期末考试挂科,你学什么都白学,”慕容颠加入,“你学那么多英语有个屁用?你读再多的原著有个屁用?挂科拿不到毕业证,你所有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段峰一直兴奋的心慢慢就沉下去了。
期末考试确实一天天地临近。
那天晚上段峰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考试挂科了,吓出一身冷汗。
2.
卓莺莺坐在金色的银杏林里,陷入沉思。
“我可能动心了,”她对自己说,“可是我动心的人却是这么普通,我根本无法向别人提起他。”
她的眼前浮现多个男生的身影。
“这不是爱情,”她说,“没有一见钟情的爱情就不是爱情。”
银杏林真的很美。
在来到这所大学的第一天,一个男生她都看不上。
“其实我还小,我不想这么早就谈恋爱。”她对自己说。
然后就看到一对师兄师姐牵手走过金色大道,她马上就否定自己还小的结论。
“事实上我已经不小了,错误地判断自己的年龄可能会给我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这样的打击可能比误判社会大势还要悲惨。”
她在深秋的风里,头脑异常清醒。
“当一个人站在社会里,她应该像站在海浪里一样清醒,在一个变动激烈的社会里,一个人的周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思潮,这个时候,一个人应该能明辨洋流和风浪。”
她自有与众不同的思考,她希望能在大学里找到一个也能有独立思考的人。
“事实上男生大多平庸之辈,而他们却很喜欢高高在上,实在可怜。”她想到和司马云的冲突,“看起来还挺成熟的一个人,怎么行动如此乖张?难道是《红楼梦》读多的人都会染上旧小说的恶习?”
人有时不经想。
“卓莺莺,好久不见。”
司马云老见到她就打招呼,她想闪开不理都没有机会。
“好久不见,”卓莺莺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你这是去了哪里回来?拿那么多东西?”
司马云提着一大袋东西,看着就知道东西挺沉。
“我从家里回来。”司马云说。
“哦,你是本地的?”卓莺莺说。
“是的,”司马云说,自豪在所难免,“我家在西子胡同那边。”
“西子胡同在哪里呀?远吗?我还没去过呢?”卓莺莺。
“不会吧?”司马云说。
本来张嘴就想来:“怎么这么有名的地方都没去过?”然后就给人家聊西子胡同的历史。
京都的人一聊天说喜欢这样展开。全国人民都知道。
卓莺莺等了一会儿,发现司马云这一次没有启动京聊模式。
京聊模式没有顺利展开,司马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知道怎么往下进行对话,他担心自己说错话,惹得卓莺莺不高兴,两个又闹掰。
他思想负担一重,便觉得手上提的东西也重了。
换了一只手,他的脸就红了。
“你们本地人真好,一到周末就能回家。”卓莺莺只好自己接上话茬。
“好啥?也不好,”司马云说,“我们京都的人吧,上大学比较容易,分数也没有地方的高,可是我们也觉得呀,再好的大学,这就是一个本地大学,没有离开家,锻炼不了独立精神,我觉得吧,还是你们这样的好。”
司马云开启自黑模式。
他必须非常小心,以免启动的是自嗨模式。
自从上一回和卓莺莺谈崩之后,他也是有所反省。再读《红楼梦》时,他就特别注意人家富贵人家的接人待物。比如读到第三回中写道贾雨村面谋如海找门路复官时,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因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但请放心。弟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
司马云细读,细品,林如海的为人处世,名门之后,身居高位,话语间却能处处为别人着想,处处显得别人的尊贵。人家来求着你,你倒是让人家觉得你是在求着人家。“处处守拙,实在是高。”他品读后心中赞叹。
“独立有什么好?”卓莺莺说,“你看你好幸福,一回家就可以提一大袋东西回来,衣服也不用自己洗,是不是?一个礼拜拿回家一次。”
“没有了,”司马云说,“我没有那么懒了,衣服都自己洗,跟同学们一样。”
“那你光零食就这么多呀?”卓莺莺问。
“我没怎么吃零食,”司马云说,“我这一袋不是零食,你看,都是熟食。”
司马云打开袋子给卓莺莺看。
“你要不要拿几包?”
司马云说着从袋子里抓几包卤肉给她。
她不接,连连说:“不要,不要,我不喜欢别这些卤的东西。”
“挺好吃,”司马云说,然后又觉得不大对,便纠偏道,“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吃这些东西。”
“不喜欢才怪,”卓莺莺说,“一个星期就带那么多。”
“给我们几个同学带的。”司马云说。
“特产?”卓莺莺问。
“不是。”司马云说。
“搞小聚会?”卓莺莺问。
“不是,”司马云说,“主要想给我同宿舍的一个好兄弟补充一下营养。”
“这是什么操作?”卓莺莺觉得奇了怪。
“这个不好说,”司马云说,“总之吧,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吃,也正因为我不喜欢,所以我才可以强迫别人吃。”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卓莺莺说,“你这是反着来的?”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司马云说。
“又欺负我。”卓莺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