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那一双于她而言有如灼焰般的眼,这一刻的沈大人,心里的不安重得没有倚靠点也找不到出泄,因此,除了愣怔着回视,她好似根本没办法再作出什么别的反应了。
“还有今日,大人为何明知道叶颂澜也在却还要女儿去露面?”兰倾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饱含深意的微笑。
“大人曾经说,我们女子永远要为自己而活。鼠辈轻看我,我等便一定要比其有出息,比其扬眉,誓要将其甩入尘中,流言恶我,我等便更不惧怕,不为其怒,也不就其迁,最重要的是,我们不为男子折腰,更不为世人的看法折腰。此番话语,兰倾自打入耳那刻起便再难忘记,可这么多年下来,兰倾终于发现,大人的金玉良言,仅仅是用来说与我听的,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用处。”
这几句话重似千钧,直直砸向了沈云决的心。
顾云舟替她不忍:“温尔,你别说了。”
“我难道说错了?”兰倾也不忍,可堵上心口的气好不容易有所消解,她做不到就此停止。
“大人曾经擅自为我的婚事做了主,欢欢喜喜让我藏闺待嫁,可惜算不过天意,最后因此闹了委屈,您就再也不让我出门去了,哪怕我已年过十五,哪怕已经能承受得住外边各色的目光,您都不愿松口允许,其实这些,兰倾都能忍,只唯独一件事,兰倾一直心有余忿,为什么我不能出城去看看我的父亲?”
明明告诉她不能只为男子而活,不能为流言折腰,转眼却为她指了婚,婚事落空流言四起后又要软禁她,天底下,有几个人说话做事会如此这般首尾乖互?
悠悠绵绵的恨化成了一声叹息,缓缓默抒于心。
“他虽已葬身土里,可我对他有记忆,总不免想念,我实在不解,连这唯一能给人慰藉的,唯一能让我尽尽孝道的事项,母亲都不让我去做吗?”
“别说了!”顾云舟有些动怒,蓦地呵住了兰倾。
眼看气氛愈驱冰点,他本想一语道完所有真相,将兰倾所纠之结一一解开,奈何有人严辞禁止过他不能这样做。
欲言又止的顾云舟,甚是无奈地垂下头,低低叹了声。
兰倾低着头沉默片刻后,又看向了沈云决:“三日前,圣上亲自为叶颂澜操办接风宴,我为什么拒绝赴宴,您真的不明白吗?可是,事到如今,我再强装清高也无用了,因为,您今日已将我的脸皮送了出去,皇城里的小人,必然早都争着践踏了一番了。”
沈云决自始至终都一脸怃然,那双敛着水汽的眼不可置信地在兰倾两只眸子里探着,来来回回,一遍一遍。
流年似水,湍然逝去,如果燕洄还活着,如今应该已经鬓边斑白了,不知他看到温尔这副样子时,是会难过还是欣慰呢?
难过她竟然能同长辈撕破脸面,端做大逆不道之犯;欣慰她有十八方海都浇不灭的火烈性子,将来一定不会忍气吞声地活着。
他一定是欣慰更多些,因为他一早便说过,他希望他的女儿可以明烈如阳。
那便是要她和沈云决一样,明烈,瞩目。
可是那样并不幸福,所以,沈云决带着自己的期冀,为她起名兰倾,取字温尔,是希望她能像兰一样端庄美好,不为尘俗所累,做个清雅高洁的“君子”,淡泊,远世。
可是沈云决忘了,有希冀远远不够,要培养一个人的品性,予其相应的教导是最重要的。
“都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沈云决听到自己说。
原来人心里同时有很多情绪堆叠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就会变得毫无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