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之,是我。”叶颂澜远远回应,他唤三皇子的字,清冽的口吻,磁泰的声音。
一看到是叶颂澜来了,众人都开始在心底暗笑起来,期待许久的好戏三日前没看成,没成想,今日竟能凑近看个酣畅。
叶颂澜是叶家少将爷,自小便跟着父亲叶正征四方,平叛乱,在旁人还需长者教养的年纪,他已经能带领人马,直擒一方山贼之首,从那时开始,他“少年英雄”的美名已响彻京城,远扬太安五州。如若当年不生阻障,如今的叶颂澜定已功名踞位,美人在怀。
不仅如此,假若他能荣为文灵相东床,想必当今京中权局也一定是另一番光景。
“我……我好像听到初初在叫我,我先走一步了,公子们慢叙,慢叙。”
待到各位官裔公子回头来看时,只见一仓皇急走的背影从侧方宫廊的一折弯角闪身了进去,任他们再如何呼引,也没能将兰倾唤回来。
郎来倩去,戏趣急转蔫然。
面面相觑了片刻,待少将爷走近了,除却三皇子和秦芝玉,其他候众脸上都顺势换了颜色……
沈大人回府时,天色将黑。
回房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后,方喝完一杯热茶,她便差人去叫翠枝来问话。
“小姐何时回来的?”
“回大人,小姐与您一同出的门,一个时辰还不到,就又回来了。”
“可用过饭?”
“不曾,小姐一回来就窝在房里练字,不让人打扰,奴婢进去问过她几次,小姐满口不用不用,奴婢就没敢再扰她雅兴……”
翠枝绞动着手指,神情一直很紧张。
沈大人沉思了一会儿,又问翠枝:“顾云舟呢?”
“这个……奴婢不知。”翠枝惶恐地低下了头去。
“好了,你回去让小姐半个时辰后过来用饭。”沈大人吩咐完翠枝又吩咐她的贴身婢女月慈,“你去厨房催催他们,要快些准备。”
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何时才能按时吃饭……“唉——”沈大人越想越无奈。
过了一会儿,翠枝比月慈先一步返回,知觉话不好回,这次她直接跪在了地上:“小姐说……小姐说她不来了。”
“为什么?”沈大人一脸疑惑。
翠枝低着头,表情很难看:“她说,她不饿,不想吃。”
音落,周遭陷入了可怕的静默中,就在翠枝以为沈大人将要发怒时,她的耳畔传来了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云决,我回来了。”
顾云舟一到,不只翠枝和沈大人之间的气氛会缓和,沈大人和兰倾母女二人之间的气氛也能见好。
沈云决当即开口给翠枝说:“你再去请她,就说她师父也在。”
“是。”
半晌后,兰倾裹着件素色的外袍,嘴里哼着一曲咏梅小调,迈着轻快的步子,赶来了沈大人院里。
院中新落一层雪,没来得及扫去。
等她走近了,早早候在门内两侧的女婢很默契地一齐动作,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兰倾感觉到了向她颅顶迸来的两道寒光。
“翠枝呢?”沈大人有气无处发,抬高嗓子问了一句。
“我让她歇着了。”兰倾的视线往她母亲脸上睄过,看向了顾云舟。
“温尔啊,快进来。”顾云舟语气温和,神态慈祥。
兰倾颔首,进了门,正要落座,顾云舟又说:“月慈,你带她去里卧换双鞋吧,屋里暖和,鞋上的雪都化了,再待不久,双脚就要湿透了。”
月慈是个温柔体贴又聪明懂事的姑娘,因跟在沈大人身边多年,行止上便熏染了些大家闺范。这次得令,她依旧先是露出微笑,再习惯性地点头,应了句是。
她看了看兰倾满是水渍的鞋子,伸出双手正要迎过去,下一瞬,却猛然被正主子呵得抖了三抖,抖完便不敢再动弹。
“不带侍女便罢,自己为什么不打伞?”沈云决阴沉着脸,用力抓起手边的筷子又重重摔了回去。
顾云舟承认,他师妹沈云决确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奇女子,文经练达,才情无双,天酬云志,年少有成。论品格,其善良正义、清正廉明、忠信守本之性更是尽极,再加上寻常秀丽所不能及的容貌,如今更是添了岁月所赐的独特风韵,这等将将至臻之人,唯一的缺处,就是心局不够开阔,也由此招生了,一涉及心底最牵连不定的人或事时便很容易燃就的一说二急越急越恼的脾气。
念此,顾云舟扶着额,在心底默默叹了两回气。
“坐下吧。”
沈家母女一样倔,他最是了解。虽然兰倾很少明着顶撞她的母亲,但暗气可没少置,就比如这一次,如果顾云舟不让她坐下,她应该会板着脸一直杵到她母亲七窍生烟为止。
其实,顾云舟觉得,这种明知道对方一定会生气而刻意而为的招术,伤效更显著。
为了不使自家师妹气得七窍生烟,他得赶紧当和事佬。
兰倾已经缓缓坐了下来,可沈云决的脸色依然很沉。
顾云舟无奈,起身秉退了下人后,安静地走到一旁盛好了饭。
一切就绪,顾云舟看了看满桌已经凉了的菜,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吃吧。”
他看了看沈云决,再看了看沈兰倾,决定自己先动筷子。
“先喝粥吧。”听闻沈云决语气缓和了少许,顾云舟欣喜不已。
他着急忙慌地放下筷子,说着又站了起来:“好好好,我去叫她们准备热粥。”
“我是说……温尔先喝粥。”
闻言,不仅顾云舟愣了,沈兰倾也愣了。
及笄后,只有师父会唤她温尔,唤这个据说是她娘亲早已为她取好的字。
“看到了么,就是你手边的那碗。你多日没有按时吃饭,理应先喝点粥垫垫。”
白瓷碗静静立在兰倾眼前,碗身点描几枝青花,精致而冰冷。
“对对对,温尔,你先喝点粥吧。”顾云舟接了话,同时伸手探向碗壁:
“粥有些凉了,我去叫月慈温一温……”
“——不必了。”
这是兰倾进门后说的第一句话,带着冷意,强势打断了他人。
往常,沈云决息怒了,一切便都平静了,但是今日则不然。
“大人为何总对兰倾忽冷忽热?”
风轻云淡的一句,却有滔天覆地的后力。
她双眉皱了一瞬,忽又轻轻舒开,眼神凝恨,徐徐向望,定定地、平平地投出,只一个抬眸的瞬间,沈大人骤然陷入了错愕。
此时的兰倾,完全与平日里低眉顺眼的兰倾不同,在沈大人的记忆中,她的女儿,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这样陌生,这样疏离,又这样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