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无防备之下,这一下子跌得很是狼狈,我的手肘手臂手掌都给亭中地面的粗糙青石擦得一片鲜血淋漓,所幸没磕破头脸,当真是运气还不算太糟糕。我疼得口中倒抽着凉气,也顾不得哭泣,咬牙大骂:“黑心肠的哈巴狗!你混蛋!我去告诉大师哥你欺负我!”
“好啊,你最好现在就去。”我耳边传来九师姐阴阴的声音,“你去告诉大师哥,看看他会信你还是信我。”她几声轻轻的冷笑,透着对我的无比轻蔑,“哼,自己是什么斤两,你心里也不知掂量掂量么?可怜!可笑!”
我恨她!
所以我就是不在她面前哭!
顾不得身上疼痛,我打定主意爬起身就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逃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谁料我还没挣扎起身,这个平素柔若春水的美人姐姐竟上前一脚狠狠踩住我身后上的伤处,我疼得惊呼一声:“你干嘛……哎呦……”回身怒目,却看见她一张俏脸上神情古怪,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似怨非怨,虽说她平素对我素来冷淡,可此时,她的神情却仿佛被另一个陌生路人附了身,不,不是陌生路人,那分明就是一个从骨子里恨毒了我的人。我登时吓得回不过神来,只傻愣愣张着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而这个可怕的九师姐却并不打算就此作罢,她捉住我双臂,反扭在身后,趁我还在吓傻之际,将我衣袖系在一处,随即她足尖更加发力,狠狠踏踩碾压我刚刚愈合的伤处,疼痛让我浑身栗抖,一声“救命”刚刚发出第一个音,我的嘴就给九师姐手里的帕子塞了个严实。我逃跑不成,求救也不成,就只剩了狠命反抗,这时才发觉两手已经挣扎不脱,又喊不出声,只剩了狠命摇头,却还死撑着不肯落泪示弱。只觉出身后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处又给生生碾扯裂开,皮肉一点点被撕裂的痛楚着实是种最折磨人的煎熬,好一阵子我总算是疼得晕了过去。
仿佛是做了许多噩梦,又仿佛只是迷迷糊糊昏睡了许久,反正等渐渐醒转来的时候,我的头昏沉沉得仿佛是被堵满了浆糊一般,周身虚脱没有半点力气,只清晰觉出臀上做疼不已,心口里闷得喘不上气来。
我实在是懒得睁开眼,晕乎乎地只能发出轻轻一声呻吟,才让胸口里的闷塞略略舒畅了些。
耳边随即就传来留儿姐姐关切的声音:“风儿,好些了么?”我觉出她柔柔的手抚上我的肩头,就努力慢慢睁开眼睛。眼前虽略有些模糊,可我还是看见自己手上臂上都已经被白布细细包扎好。又愣怔了一刻,我才缓过神,看清了周围物事,便循着方才声音的方向努力转过头,总算看见了和颜软语的留儿姐姐坐在床边。我脑子还是迷迷糊糊地地全不中用,想不清楚自己此时到底应该身在何处:“这是……锁风轩?”
留儿姐姐拿帕子擦去我额上的冷汗,口里已经开始不住埋怨:“你还不想回锁风轩来是不是?风儿啊风儿,才将将好了些,你又不肯让人省心,好端端的你又跑去养心留云做什么?怎么就一刻也不肯消停些?你就非得四处乱跑才成么?这回倒好了,从那亭子边的陡坡跌下来,把胳膊手掌全都擦伤了不算,刚刚长好的伤处又都跌破了不是?若不是郎铭碰巧看见你摔晕在坡底下送你回来,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吃了上回的教训,我再不敢惊动旁人,又怕你出事,这一下午都快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小祖宗,你又跌成这样让我怎么跟大师哥交代……”
我听了个迷迷糊糊:这都是哪儿跟那儿啊?我怎么会从养心留云跌下来?难道不应该是在桐雨亭?为什么是郎铭碰巧看见我送我回来?那我怎么记得是那个可怕的九师姐……
我想不出原因,想不通情理,又不知到底该不该讲出方才的遭遇,只好狠狠甩了甩头,干脆也不再多想,只楞柯柯地问:“留儿姐姐,我是不是很讨你厌?”
留儿姐姐估计是看我脸色不好,也不忍心再深究,此时反而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慰道:“你这孩子是摔傻了么?快别胡思乱想了,你只要让我少担些心,我就要念阿弥陀佛了。你好好养几天就好了啊乖……”
我只觉得疲累的很,身后又很疼,更不想去细想,就抓着留儿姐姐的手,很快就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就是刚刚合上眼不久,恍惚之中我觉出有人在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那不是留儿姐姐的手!
我一惊而醒,睁开眼正看见九师姐那一张微微含笑的俏脸,我登时惊得身子几乎一跳:“你……你来做什么?”
眼前那个妙人儿有一张春风化雨的柔美容颜,莞尔一笑,柔声道:“风儿,大师哥听说你跌伤了,让我来瞧瞧你。”
我正要张口说“我不用你瞧”,一旁的留儿姐姐已经接了口:“风儿,九师姐特意炖了‘雪耳莲子羹’给你,还送了‘冰清玉露散’来,一会子给你敷上,伤处就好得快了。”
还不及我反应过来,九师姐已经微笑着朝留儿姐姐道:“留儿妹子,这几日着实辛苦你了,大师哥叫我来替你一会子,你且去吃了饭洗个澡略歇一歇,我来给风儿敷药照看她一会子就好了。”
我想也没想就赶紧摇头:“不要……”
留儿姐姐不放心地问了句:“风儿,你不要什么?”见我不答话,又轻轻叹了口气,摇头朝九师姐道,“风儿好像还不甚清醒,这孩子可千万别再病倒了,没得让大师哥更担心……”
“可不是么。”九师姐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照顾风儿,当是真是辛苦你了,你这会子且去歇歇罢,这里都有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
“你在这里谁还有个不放心的?”留儿姐姐笑着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九师姐。我顺便也回去拿些花样子再过来。”
见留儿姐姐转身朝门外而去,我看着九师姐朝我微笑的脸,忽然明白过来她必定要对我不利,张嘴刚刚叫出“留儿姐姐你……”就给九师姐直接一把用两条帕子堵在我嘴上。
我眼巴巴看着留儿姐姐的身影去远,又眼巴巴看着九师姐脸上的微笑渐渐变作唇角上的冷笑,听她的声音也变得冷森森的:“风儿,你这会子好像怕得很?”她松开了堵在我嘴上的帕子,随即嫌恶地丢在一旁。
我确实有些怕,身子也不自主地往床里面挪了挪,可口舌上却是不肯吃亏:“你再敢欺负我,我当真就去告诉大师哥!”
“好啊,你去试试看也好,免得你终究是不肯死心。”说罢,她竟嘻嘻一笑。
那笑声虽低,却让我周身狠狠一抖。
话说自打我来到九离山,算到今日也差不多快有六年,这竟是我头一回听到这个九师姐笑出声来。而这个笑声,轻轻的,柔柔的,阴阴的,媚媚的,却有种阴暗的味道,总让人觉得,这应该是在某个星月无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从深山枯坟的荒草最深处才能传来一声这样的笑声,让我没来由地从心里觉得害怕。
我终于颤声问:“我哪里得过罪你?……你为什么如此对我?”
九师姐极为轻蔑地“哼”了一声,咬牙恨声道:“你是心里当真不明白,还是打定主意要装糊涂装到底?”
她这副语气,让我立刻便想到了那天阴阳怪气的顾澜生。
唉--我总算是明白了,既然哪个善财金童顾澜生已经来此大兴问罪之师,那么眼前这位献宝龙女九师姐必定也不会放过我,这不过又是一个为了大师哥来找我算账的债主子罢了。
我也是,平白无故招惹大师哥那尊大菩萨做什么呢?自己惹了祸,我自己挨顿打就算了,何苦要得罪这一大堆罗汉护法大鬼小鬼统统轮着番来找我的麻烦寻我的晦气?这回我着实是亏大了!大师哥也是多事,他脑袋一热,大发善心替我挨了一顿打,却不知给我又招惹来了多少意料不到的苦头吃……罢了罢了,风儿啊风儿,何苦太过刚强?忍过这一时就算了,也许这就是留儿姐姐常劝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何况,大师哥也确是为我颇受了些苦,我既然答应他以后要听话,眼前就该兑现,免得心里一想到大师哥我就觉得欠疚。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咬牙忍耐,于是我干脆低了头彻底放弃了抵抗:“都是因为我连累大师哥挨打,我已经给大师哥赔罪了,我以后再不敢闯祸了。”
九师姐的脸色却越发阴沉,冷冷的笑容让那张娇美的面容显得说不出的陌生,只是那声音倒是仍旧柔柔缓缓:“看来,你还得细细想明白些,也不必急,慢慢想,我陪着你。”说着便伸出春葱似的纤纤玉指,慢慢挽起杨妃色的轻绸袖口,“你伤处还疼么?我给你把药先敷上。”说罢站起身去关严了门窗
这几日来,周围人常是没好声气对我,我也算是认了我这木鱼命,以前是只给师父和大师哥敲打,如今就因为大师哥的一念之仁,结果我反倒变成了神憎鬼厌的破鼓——谁逮住谁敲打。
跟这倒了八辈子霉的“破鼓命”比起来,还是我原来的“木鱼命”好些。
就因为这一副彻底认了命的心肠,纵是九师姐褪下我的下衣时全不顾念被生生撕裂开来的伤口,我也只是自己拿过九师姐丢在我枕边的帕子死死咬住。耳边听得她似乎是自言自语:“留儿也太大意了,这伤处流了血水怎的也不清洗干净?这上的药都给冲开了去。”
随即我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赶忙回头去看,却见她正拿着一方帕子,接在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瓶瓶口濡湿了之后,将瓷瓶仍旧堵了盖子放在桌上,过来一手死死按住我的后腰,一手将那帕子按在我臀上的伤口之上。
“啊——”我刚刚出声,就被她低声狠狠喝斥道:“自己堵了口!难听死了,杀猪都比你叫唤好听些。”
我顾不得她说话竟如此难听,因为那帕子下面仿佛是一张獠牙参差的利口,瞬间狠狠咬住了我的皮肉,剧烈疼痛之下我几乎要从床榻上跳起身子,却给她下死力按住。只好咬着帕子狠命隐忍,苦痛难当之下只将软枕死死抱住,眼泪早已是不听使唤地流个不住。
想来那日四师哥和六师哥也不过就是吓唬我一下,最终也并不曾真下手,倒是这个九师姐是个真真狠毒的,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想来圣人能如此深有感触,只怕也没少吃女人的亏罢。
胡思乱想终究也解不了疼痛,我只得哀哀求告:“疼……我知错了……不敢了。”
好在疼痛并未持续多久,即便如此我也被折腾得七荤八素。疼痛渐轻,我趴在软枕上抽泣个不住。九师姐却还并未作罢,一根食指扳过我的下颌:“听话了?”
“我听话……疼。”我自己这有气无力的要死声气,听起来真让小爷我想撞墙。
“那你以后就离大师哥远些,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