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求乞,花样颇多。原始型乞丐,手段并不高明,端一缺口粗瓷破碗,拄一打狗棍,挨到你而前,不言不语,但眼睛会说话,盯你看。也有属民间艺人的,唱数来宝,说山东快书,击凤阳花鼓,弹弦子,吹箫,让你欣赏艺术。还有,则纯粹流氓加无赖,靠两样本事,一为粘,跟在女人屁股后头,一走,老半天。再一个是狠。冲谁狠?冲他自己。有大嚼石头瓦片的,有往自己喉咙捅匕首的,还有拿锯条划自家额头的。你不施舍,他就异常残忍地整自己,让你受不了。值当吝啬那点小钱,看这份子热闹?
镇上,就有这么一条恶“汉子”。
他当然蓬头,当然垢面,肚皮黑得出彩。手掌、脚掌奇大,像是往四下延伸。走路,呈外八字,四肢探出。右手掌心,捏块青砖。
青砖做什么用?拍胸脯。这乞丐胸口,像老榆树皮,看不出肤色,坟状隆着。这样,一上一下,两个肚子,天然成趣。
镇上人,与其可怜他,倒不如说怕他。小孩子见他,顺着墙根,绕着走。回家,有顽皮的,大人呵斥,再闹!喊那要饭的来。小孩一哆嗦,悄无声息。
恶丐于是屡屡得手。有酒喝,也有肉吃,这小日子过得还行!
恶丐居然还敢去胡屠夫档前乞讨呢!
胡屠夫膀大腰圆,单手能提起两百斤猪来。镇上哪有人惹他?本来,恶丐也从未想招惹他,有闲人将他军,有本事,去胡屠夫那里要。恶丐脖子一拧,果然去菜市场。胡屠夫正在剔连骨肉,一柄尖刀,旋来转去。恶丐左手持砖,右手伸去。胡屠夫斜瞅他一眼,低头,继续忙。恶丐并不说话,抡起青砖,冲自己胸口,砰!就是一砖!恶丐打自己久了,拿捏得恰到好处。所谓打人会打,虽皮开肉绽,却伤不了内脏。这不是三天两天的功夫。
胡屠夫手一甩,尖刀插进案板。
市场上本来人多,加上闲人跟在乞丐后头瞧热闹,一时,堵起路来。
说话间,恶丐已经打自己十数下,胸前隆包,本来暗紫,此时,略显红黑,似乎要渗血出来。有人看不下去,劝胡屠夫,舍点肉给他吧。胡屠夫抱着胳膊,“哼”一声,我老胡,怕谁?乞丐一听,下手更狠。有人嘀咕,要出血。果然,乞丐胸口,似乎眨眼间,皮开肉绽!
胡屠夫左腮肌肉,突突动。
乞丐每打自己一下,都要发出一声惨叫,每发一声渗叫,都向屠夫铺子里走一步。屠夫迟疑一下,顺手抄起尖刀。臭要饭的,有胆量你进来!
乞丐居然笑,步步逼近屠夫,手上,仍不歇息。
胸前的肉,却是绽放。开成一朵紫黑色的花。
再拍,血肉飞起。
乞丐叫喊,你怎么不捅我?你打我吧,打啊!那语气,倒像求人打他。
胡屠夫脸上成赤紫色,后退一步,把尖刀举起来。手却抖。胡屠夫往案上的肉块上切去,转眼,一块肉在手上颤着,拿上这块肉,滚得远远的。
乞丐伸手取过。左手持肉,右手握砖,沿街昂首而去。
走出人们视线,他却哭出声来。
自此,乞丐在小镇名声更响。正经人,不会和他作对,犯不着;那些爱打闲架的,觉得打他,脏自己的手,坏自己名头,不屑理他。
渐渐地,这乞丐觉得,活得很没滋味。
一天,两个年轻乞丐游到这里。恶丐正在晒太阳,看到两人,眼睛一亮。主动和俩人打招呼,要给两人接风洗尘。那两位激动啊!啥时候受过这待遇?
三人进一家酒馆,恶丐很大方,我做东,你俩,随便点。转眼间,一大桌酒菜上来。酒过三巡,恶丐却抹抹嘴巴,双手一摊,不好意思,白吃你们俩。
两乞丐对视一眼,呼的一下子站起。噼里啪啦,一顿好揍。
恶丐嘴角有血流出来,却笑,却喊,打得好。
居然把胸脯给送出来。有本事冲老子这里打!
乞丐之一撇了撇嘴巴,飞起一脚,踢去。恶丐吃这一脚,皮:昧一般,弹到屋角。那两位拍拍手,昂昂头,楼下去了。
一会儿工夫,小伙计噔噔噔跑上来。他担心没了酒钱,老板炒他。
恶丐摇摇晃晃站起,开始搜索所有口袋,还真让他凑齐了酒钱。他脸上挂着笑,说,今天我高兴,钱不用找。
恶丐是真高兴啊!
他觉得终于出了恶气。
他甚至兴奋地唱起来。唱几句,长长舒口气,叹道,以前,都是老子打自己。今天,终于让儿子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