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住在路边一间平房里。平房对着马路。平房后面新起了一幢高楼,阳光一照,很耀人眼。老人每次看都眯起眼睛,看罢了,背着那条斑驳的蛇皮袋,一晃一晃走进屋里。
老人是捡破烂儿的。蛇皮袋里盛了酒瓶、易拉罐以及塑料壳、废纸之类。老人回屋,把那些东西呼啦一声倒出,然后坐下,一样样分开。分完了,或抽一支烟,或摆上一碟小菜,开启一瓶白酒,倒进酒壶。一例是坐到门口,朝马路望去。路上车多人也多,嘈嘈杂杂。但老人似乎乐此不疲,拿眼冷冷地瞧。
有一天,屋里呼啦啦挤满了人。一会儿,又呼啦啦散去。
隔壁修补自行车的老王头扭头问,来干啥的?
老人夹着蛇皮袋,一边走一边说,相中我这房子啦,要开饭店。
好事儿啊,可比你捡破烂挣钱多!
老人“哼”一声,天王老子来,我也不租!老人依旧去捡破烂。老王头一边噌噌地摩擦着自行车为胎,一边嘿的一声笑,这个老家伙!
一天晚上,老人正在吸吸溜溜喝酒,两条黑影忽悠一下闪进屋。老人吓了一跳。细瞧,却是一男一女。正要说话,男的打着手势示意他莫出声。接着,又几条黑影走过来,为首的问,老头,看见一男一女经过这里吗?老人不说话,伸出枯枝般的手向路上一指。黑影们就都过去了。
这才端详身后那俩人。似曾相识。整天在街上混的。老人叹了口气。
一对小青年道罢了谢,朝外走。老人说,坐坐吧。俩人惊愕地回过头,迟疑着坐下。
老人又说,咋老是这么混呢?不琢磨干点正经事儿?
干什么呢?唉!轮到小伙子叹气。
开间花店吧。老人指指房子,你看这儿咋样?
可,我们没钱付您房租,也没本钱啊。姑娘低头说。
老人站起身来,走到床前,取出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张存折。
这些钱少了点儿,你们先拿去,算我投资你们经营。挣了你们还我本金,赔了就算我运气不好,房租我分文不收。
一对青年面面相觑。
过几天,花店就开起来。店里有绢花,也有鲜花。五颜六色,一派生机。姑娘小伙子脚下生风,脸上也漾着花朵儿。老人来了。年轻人赶忙让到屋里。小伙子说,大爷,您别捡破烂了,给我们当帮手吧。姑娘端过一杯茶,也连说是啊是啊,我们正缺人手。老人一笑,干这个,年轻人懂,我老了,老了啊。
老人依旧去捡破烂。
老人却经常来逛。看到花店生意越来越好,脸上就闪着光芒。老人却突然问,哪种花是百合?
姑娘指着一簇洁白,那个就是,大爷您要用?说着就要去拿,老人连连摆手,我只是问问。
老人一连几天不见面。小伙子问,大爷这几天来过吗?姑娘答,我正要问你呢。
小伙子就骑了车四处去找。老人曾说他住在儿子家里。小伙子按地址去问,却根本没这样一户人家。小伙子几乎问遍了城里捡破烂的人。这才知道,老人根本就没有子女。他现住在城西一条河边。没了房子住的老人只好搭了一间草棚。
小伙子满脸泪水进屋时,老人已经病得起不来。小伙子背起老人,跑到路边,搭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可还是晚了。
老人弥留之际,抓着姑娘和小伙子的手,好半天说不出话。床边跪着的一对,早就是两个泪人儿。老人终于断断续续地说,我想求你俩件事儿。小伙子哭着,我俩就是您的孩子,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我死了以后,你们能不能,把我埋在河边那座坟的旁边?还有,能不能,给那座坟前放两支百合?
一对年轻人使劲地点着头。
后来,他们按照老人的心愿做了。埋葬老人前,他们问了很多人。可没人能够告诉他们,另一座坟文里埋的究竟是谁。
两座坟,静静地挨在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旁边。
好多年了,两座坟前都摆放着一束鲜艳的百合花。洁白,洁白。